第二章 故事讲到了撞车俱乐部里面。我们慢慢发现,这个俱乐部真是怪得惊人。所有 成员的入会资格就是出过一次以上的车祸。这些成员看起来实在不雅。有一位浑身 都被用铁钉固定着,脖子上还戴着固定脖套。俱乐部的主持人满脸都是疤痕,可他 对别人身上和脸上的疤痕仍心怀酷爱。这个俱乐部的活动也是蛮有意思的,他们在 一起讨论、研究的主要课题就是撞车那一瞬间的感觉,谈起来津津有味。这个体会 现在我也有了。在我的车后屁股被撞了之后,我们五辆粘在一起的汽车的司机,相 聚时似乎也没有仇视,而是热烈地交谈,忆瞬间、谈感受。电影难道真是和当今的 现实生活相关联的吗? 这个撞车俱乐部还有一种活动,这个活动的冒险性似乎大了些,就是所有俱乐 部成员在一起欣赏、观看两辆行驶的汽车面对面地有意相撞。而这相撞汽车上的司 机并不是香港功夫电影的特技演员,他们就是这个俱乐部的普通成员。他们试图用 死亡来体验这种被撞击的感觉,似乎成了一种毒瘾。 故事在发展。影片的男主人公开始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他和他的被撞对象、 丈夫已被他撞死了的那个女人相爱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俱乐部的成员,她 被一辆精美的汽车强烈地吸引,不能自拔地坚持拖着那因为车祸已经挂满铁钉的修 长的双腿,费力地迈进汽车。上车时,她腿上的铁钉剐破了包裹着双腿的丝袜,露 出了腿上长长的、缝合得很整齐的疤痕。这疤痕立即抓住了男主人公的欲望,他控 制不住地扑向这疤痕,狂热地亲吻起来。所有这些影像的刺激都是惊人的。 影片中不断地出现汽车相撞、车追车、车上的狂吻性爱、车祸的景象。可以看 出,对于影片中发生的这一切,导演是带着极其兴奋的心情去拍摄的。电影是很夸 张、很漫画式的,对我自己来说是惊心动魄的。我很喜欢这种非常极端的影片,因 为我是一个能接受多种类型影片的人。在前一两年中,像《撞车》、《开火车》这 类极端的影片,令我体会到近一百年的工业文明在带来社会进步的同时,夹杂着世 纪末的人文景象。 这个时代需要这样一些电影作品,以便扩张和刺激人们的神经承受力和神经末 梢。这个时代也必然要产生这样的电影。现今社会一些重要的问题,像道德的迷失、 人工流产、垃圾、空气污染和《撞车》这部影片里面非常具有冲击力的堕落景象相 呼应。能够用这样的态度去观察世界是具有现实道德感的。尽管有人接受不了,中 途退场,我还是看了两遍,每次都很兴奋。原因是这部电影太形象地表现出今天的 人类文明了,就像疯狗一样,你追我跑,相互碰撞,而且还迷恋相撞时的味道。 电影作为一种因工业进步而产生的艺术,在它开始的初期,人们能够得到满足 的就是活动的影像。电影是在很多门艺术当中发展得最快的一门艺术。在短短的一 百年问,·就已经堆砌了如此多的影片和如此多的影片类型,仅在它萌芽的默片时 期就出现了很多很特别的伟大影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欧洲便出现了导演布努埃 尔与画家达利合作的影片《一条安达鲁狗》。这部不足二十几分钟的影片,在当时 引起了非常强烈的震动。今天去看,它的视觉冲击力仍未减弱。这可能是最早的先 锋影片。在这部影片里,剃刀割开眼珠、被门掩住的手上爬满了蚂蚁、被汽车撞死 的人的断手在地上仍然能够活动。画家达利把很多他神经质的绘画意念传染给了导 演布努埃尔。电影也可以这样去拍。在这些片断中,影片仅仅给人们一些具有冲击 力的画面印象,并无一个完整的故事,完全是意识流的。就像达利在他的自传中谈 到的,电影制片厂的制片主任们一般是感觉麻木的入,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吃惊。我 们的制片主任承认,看到我们为这么短的影片向他们提出所需物品的清单时,他认 为这是在做梦。这份清单包括:一位两臂下各夹着一块熊皮的裸体女人;巴切夫用 的一个无嘴面具和另一个嘴部用毛来替代的面具,这些毛要使人想到腋窝的毛;四 头腐烂着的驴,要把它们陈列在四架三角钢琴上;一只真的切下来的手,母牛的一 只眼睛和三个蚂蚁窝。然而,这部影片却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想象。有声电影出现 之后,电影的类型就划分得越加明确了。电影的发生,正是在人类发展史最突飞猛 进的时代,所以不管它的艺术还是它运用的技术,都是非常先锋的。“被称为抽象 艺术或非具象艺术的这种卑鄙的东西,倒在我们脚下,奄奄一息了,而在我们影片 一开始时,它看到被剃刀割裂的少女的一只眼睛后,就再也无法恢复过来了。” 对艺术中的偏执和极端,我以为人们是可以宽容的。事实上,即使出现这样的 影片,我们也可以把它当做一种精神桑拿。没有偏执精神的艺术家不能想象能成为 先锋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