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个季节喀纳斯湖区已经人去山空,没有了人声的喧嚣,一切都已恢复到了史 前的平静。年年如此,山林和湖水在疲惫了一个夏秋之后,立即会蜷缩到漫长的冬 季里,像要急于修养自己受累的身心。 但这一年的冬季来得特别晚。往年,十月中旬的喀纳斯准时要下起第一场雪。 而今年,到了十月底,老天爷才纷纷扬扬地下起第一场雪来。这一下就是一场鹅毛 大雪,仿佛要把喀纳斯湖周围的群山和谷地都严严实实地覆盖了。 双湖管护站两名留守的护林员还没有来得及撤出,他们被厚厚的积雪围困在了 管护站所在的山顶。在喀纳斯,到了冬季,海拔每上升一百米,气温就要下降一摄 氏度以上。双湖管护站的海拔比喀纳斯湖口要高出一千多米,现在的温度至少在零 下二十摄氏度。救出这两名护林员成为当务之急,因为他们的给养已经用尽,暴风 雪和即将到来的严冬正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我们出发时是清晨七点。喀纳斯湖区天空阴暗,四周漆黑。我们借助微弱的手 电筒的灯光,踩着超过脚踝的积雪来到湖边。黑暗中,鹅毛般的雪花在手电的光柱 中垂直落向地面。负责驾驶的舵手已经将冲锋皮艇停泊在码头等候,皮艇随风浪摇 摆不定,发动机发出突突的声音。这时的喀纳斯湖水还未达到冰点,湖面还未结冰, 但湖水寒气逼人,阴冷刺骨,寒风吹赶着波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码头和湖岸。 刚坐上皮艇时我们几人还很兴奋,因为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季节能够荡舟湖上。 但当皮艇开到湖面时我们才发现,越往湖中间走风浪就越大。我们的皮艇此时就像 一片树叶,被风浪随意地拍打,随时都有被打翻的可能。要知道,这个季节,人走 湖空,所有的游艇都已停泊在岸边,偌大的湖面此刻只有我们这一艘皮艇,若是出 现意外,连救生的船只都没有。 为了确保安全,我们选择湖面最窄的出水口处,由东向西,径直穿越湖面,把 皮艇开到喀纳斯湖的西岸,沿着湖岸慢慢向着四道湾的救生码头开去。 天空开始变得蒙蒙亮。湖面的上空和四周都是铅灰色,仿佛凝固了一般。深蓝 的湖水被沿山谷逆流而上的寒风吹满褶皱,到了近处这褶皱就成了风浪。逆流而上 的山风碰到顺流而下的湖水,就形成了鱼鳞浪,波浪短促而高大,愈是往湖心,愈 加变成了凶猛的波涛。 喀纳斯湖西岸的一处处湖湾,形成了一个个避风的港湾。就是在这样的避风处, 风浪依旧汹涌,我们的皮艇在风浪中颠簸着逆流而上。波涛被寒风垂直掀起又垂直 砸向湖面,皮艇左右摇摆着,被风浪肆意蹂躏。 舵手是个有经验的湖面救生员,他熟练地驾驶皮艇在风浪间穿梭前行。坐在艇 头的救生员的帽子和大衣很快就被迎头而来的波浪打湿,随后立即结成了一层冰壳。 波浪拍打一次,冰壳就加厚一层,渐渐地,他头上和身上就背负了一层坚硬的冰壳 盔甲。 天空渐渐放亮了,但仍旧是雾霭茫茫,水天一色,看不到湖面的边际。皮艇发 动机发出的突突声被怒吼的风浪声一阵阵地掩盖。 好在有喀纳斯湖的左岸此时正在拥纳着我们。我们用肉眼测量着和湖岸的距离, 太近了害怕岸边的浅滩会打坏发动机的螺旋桨,太远了又怕迷失方向遭遇巨浪的袭 击。我们的皮艇始终不敢离开湖岸太远,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湖心的引力扯拽到汹 涌澎湃的冰湖的中央。坐在皮艇上的每一个人都明白,我们一旦远离了湖岸,湖水 就会像怪兽一样毫不费力地把皮艇连同我们一起吞没。 在惊心动魄中我们谨慎前行,皮艇上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喀纳斯湖西岸的森林 和岩石像是和我们达成了一种默契,悄无声患地向后缓慢推移。 终于,我们在惧怕和担心中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四道湾岸边用圆木搭建的救生码 头,本来只需半个小时的路程,却足足用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终点。回头向湖面的出 水口望去,能见度不足一百米,湖面上依旧波涛汹涌。我在内心祈祷,但愿,我们 返程时湖面会风平浪静。 四道湾救生码头的岸边,吐别克村的村民已经牵着六匹马在那儿等候我们很久 了, 骑到马背上,我们才真正感受到大地是多么的坚实和可靠。是的,大地是最能 让人信赖和依存的地方。再好的轮船,它是在水中行走,难免会有风浪颠簸。再好 的飞机,它是在天上飞行,难免会有气流冲撞。这就是为什么在生活中稍有不测, 人们会马上蹲到或趴在地上的缘故,因为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有脚踏实地最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