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苍似乎在给我帮忙,在我不敢正视双湖的时候,寒风挟带着雾气又一次弥漫 在双湖的山谷中,天空中也飘起了如绒毛般的雪花来。 两个护林员早巳准备停当,就等我们来接他们下山了。几匹马也恢复了原样, 刚才还湿漉漉的皮毛已经干透,精神抖擞地嘶叫着要早点下山回家。 从山顶下到湖边,天空开始慢慢地阴暗下来。进到双湖旁边的林子里,天已经 完全地黑了下来。几匹马借助地面积雪的反光,在林中穿行。都说老马识途,更准 确地说应该是马识归途。马在离开家门远出的时候,大都是不太情愿,有的老马还 会磨磨蹭蹭,故意绕着弯子走,好像这样人们就不再喜欢它,会换一匹别的马来骑。 每当这时人们手中的皮鞭子就会派上用场,在皮鞭的鞭策下,再不情愿出力的马也 会一往直前。但只要是返程,再懒散的马也会不用扬鞭自奋蹄,往往是回程的时间 只是去程的一半,早早地就把主人安全送回到家中。 在阿尔泰山中,马的个体进化很小巧灵活,这就给它们提供了上山和下山的便 利。因此,阿尔泰山区中的马,无论爬山还是下坡,其速度都是其他地域的同类无 法比拟的。特别是在喀纳斯和禾木这个区域,过去马是冬天唯一的交通工具。在一 两米厚的雪地里,全要靠马踩踏出一条条通往外界的道路。而在这里,养马却又是 一件极其容易的事。马的主人在秋季一般不会给马准备冬草,在长达半年的冬季, 马都是靠自己在雪地里刨草吃。如果你冬季到喀纳斯,就会发现在朝阳的山坡上总 会有一些马把头埋在雪地里吃草。我时常在想,自然界里,马是最令人尊敬的动物。 它忠诚老实,任劳任怨,基本不向人类索取什么,连吃草喝水都全靠自食其力。最 后,当马老到不能再干活了,不能被人骑了,还逃脱不了被人宰杀的命运。仅就这 一点,我们人类的贪婪可恶和自私无情是别的动物望尘莫及的。 像是和我有了心灵上的感应,马此刻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在林中的雪地上快乐 地奔跑着。天空也彻底地黑下来了。远远地,吐别克村的狗们又狂叫着出村来迎接 我们。散落在四野的木屋透射出微弱的灯光,这里的人们即将结束一天平静的生活。 我在想,村民们每过一天一定像在过一个世纪,漫长得像在做一个怎么也睡不醒的 梦。而一个世纪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说,也应该和一天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 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人们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平静地过着 生活。能够在这样的山林中世代居住的人们,他们的灵魂应该早已和山林一样耐得 住寂寞。在这个嘈杂的世界里,能耐得住寂寞本身就需要一种勇气。 黑暗中,我们来到四道湾原木搭建的救生码头边。借助手电筒的灯光,我看到 最让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乘坐的皮艇被波涛打翻在湖水里,如果不是一根 绳索拉扯着,皮艇肯定被冲走不知了去向。舵手和两个护林员跳入水中,将皮艇推 到岸边。皮艇在冰凉的湖水中像泥鳅一样光滑,我们几个人费尽周折才把皮艇翻正 过来。这时,我们的鞋子都已湿透。被浸泡过的发动机显然是发动不着了,好在我 们有个有经验的舵手,在手电筒的帮助下,在皮艇上摇摇摆摆地捣鼓着发动机。 我站在湖边,四周漆黑一团。在寒风中,只能听到波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 用手电筒向湖面照去,强光只能照到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我看到的仿佛是黑夜里波 涛汹涌的大海。 发动机最终被修好了。乘上皮艇时大家的心情和早晨完全不同。早晨是先兴奋 后恐惧,而现在呢,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后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们在往一个 深不可测的黑洞中前行,前路茫然。 早晨的经验告诉我们,皮艇必须紧紧沿着湖的西岸返回。离开了湖岸,我们就 等于丢弃了救命的稻草。发动机突突响着,皮艇慢慢离岸,吐别克村牵马的村民站 在岸边,在手电筒的光柱里向我们挥手告别。 皮艇在风浪中摇摇晃晃地出发了。湖面上的风明显要比岸边大得多。皮艇随波 浪颠簸起伏,很快,冰冷的湖水淹没了我们的脚踝。我担心皮艇在漏水,用手电筒 仔细检查了皮艇的周身,还好,是波浪拍打皮艇后涌进的湖水。我们用所有能舀水 的工具齐力向外舀水,皮艇上一时慌作一团。水舀干了,鞋子却再次灌满了冰冷的 湖水,我的双脚在灌满冰水的鞋子里渐渐失去了知觉。大家赶忙脱了鞋子,控干鞋 子里的水,拧干袜子。护林员告诉大家,脚指头一定要不停地在鞋子里活动,要保 持有知觉,否则很可能会被冻伤。 慌忙过后,我们发现皮艇已经离湖岸越来越远,大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 我们的皮艇并没有偏离湖岸太远,朦胧中我们几双眼睛都紧紧锁定着岸边的森林和 岩石。舵手做出明确分工,一名大个子的护林员坐在船头,负责掌握皮艇的平衡。 两个人负责不停地把拍打进来的湖水舀出艇外。另外两个人每人拿一只手电筒,一 人照正前方,一人照右侧的湖岸。我们的皮艇必须要和曲折的湖岸保持二三十米的 距离才会安全。 寒风裹挟着雪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们的脸上和眼睛里。我们的四周漆黑一团, 湖岸在手电筒微弱的光柱里若隐若现,稍不留神皮艇便会偏离方向。我想象在夜空 中有一双神灵一般安详的眼睛,它能够清楚地看到,我们这只皮艇像是一个气息微 弱的幽灵,在波浪翻滚的湖水中无助地摇摆着缓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