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是俄罗斯伟大文学家、思想家列夫·托尔斯泰出生的摇篮, 也是他回归的墓地。在这里,生命的终点和起点连接在一起,画了一个完整的圈儿。 映衬着一株株高大粗壮的橡树、枞树与菩提树,这个凸出地面的土丘就显得更 微小了。它长约两米、宽不足一米、高不过几十公分,外围一圈低矮的木栅栏,就 连几岁大的儿童都可以跨过去。上面如果不是覆盖着绿草、鲜花,人们根本不会注 意到它的存在。 可是,就是这个小土丘,却被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誉为世间最美的、给人印 象最深刻的所在。他说:“我在俄国所见到的景物,再没有比托尔斯泰墓更宏伟、 更感人的了。” 还有一位名家是这样说的:列夫·托尔斯泰以其丰厚的著作登上了俄罗斯文学 的顶峰,而他的墓地,则以其简陋、渺小而攀上世界所有的名墓之巅。 人们也许会问:像托尔斯泰这样的文艺复兴以来唯一能挑战荷马、但丁与莎士 比亚的伟大作家,他的坟墓怎么会这样渺小、这么简陋呢?莫非是沙皇政府衔恨报 复的愚蠢举动造成的?也许是由于家乡和后辈缺乏足够的重视,或者财源匮竭,以 致名人的身后凄凉?其实,都不是。恰恰是托翁自己的郑重选择。辞世之前,他特 意留下了遗嘱:“要像埋葬叫花子那样,用最便宜的棺木将我下葬,垒一个小小的 坟头。” 具体地点也是他亲自选定的。童年时,他经常跟随哥哥们到这片林地里游玩。 大哥尼古拉告诉他,这里埋着一根“绿杖”,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秘密;谁若能够 找到它,就可以知道全人类怎样才能得到幸福。当时他才五岁,但被这个故事深深 地打动了。以后,乃至整个一生,他都在探求着这个古老而又常新的秘密,最后, 就终古长眠在埋着“绿杖”的地方。 一生都在探求如何使人类得到幸福,成就了这位精神巨人的伟大:而他却又是 再平凡不过的,“不论是作为孩童、少年、成人甚至老人,托尔斯泰永远仅仅是众 人中的一员而已”(茨威格语):“而他之于我们,亦非一个骄傲的大师,如那些 坐在他们的艺术与智慧的宝座上,威临着人类的高傲的天才一般。他是——如他在 信中自称的、那个在一切名称中最美、最甜蜜的一个一‘我们的弟兄’”(罗曼· 罗兰语)。 伟大与平凡,在这位世界文坛的一代宗师身上,也在这个黄土小丘上,实现了 完美的统一。 托翁出身名门望族,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以“丰富的遗产,双重的世家, 高贵的世裔”加以概括。光是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从这个家族中就走出了四 十位,他们在《俄罗斯名人传记辞典》中足足占了九十五页。托翁的先祖是彼得大 帝的密友和重臣;祖父官至喀山省省长;父亲是抗击拿破仑的卫国战争中的英雄; 母亲出身于世袭公爵之家,她的父亲是叶卡捷琳娜时代的步兵上将,曾祖母与普希 金的祖母是亲姐妹。 他本人是伯爵,属于贵族特权阶层。作为既得利益者,作为地主庄园的“一家 之主”,他原本可以在这华丽、优雅、宁静的天地里,享受雍容华贵、安富尊荣的 贵族生活,然后再将那些财富、荣誉和特权传递给下一代。可是,他没有。 作为世界级文化名人,以《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 一座座横空出世的巅峰之作而高居“艺术之神”的宝座,他完全可以像其他无数成 功人士那样,心安理得地承受着世人的顶礼膜拜,陶醉在种种荣耀、鲜花和掌声之 中,他也没有。 当年,俄国《现代人》杂志的一位编辑说:“在我国有两个皇帝:尼古拉二世 和列夫·托尔斯泰。他们俩谁更强大呢?尼古拉二世拿托尔斯泰没办法,不敢动摇 他的宝座;而托尔斯泰却毫无疑义地在动摇着尼古拉二世的宝座和他的皇朝……谁 碰碰托尔斯泰试试看,全世界都会喊起来。” 作为顶级强势人物,尼古拉二世习惯于凌驾在臣僚、仆役、平民之上,逞豪雄, 耍权威,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像《聊斋志异》中所描绘的:“出则舆马,入则高 坐,堂上一呼,阶下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而被奉为“精神领袖”、“社 会良心”的思想巨人托尔斯泰,却经常以自己未能像普通农民那样吃苦受累、饥寒 冻馁,而心怀愧怍、寤寐难安。他坚持自己的人生真谛与理想追求,拳拳服膺并身 体力行人道主义思想,无论是形成文字,还是视听言动、喜怒悲欢,都坚守底层平 民的立场,勇于为无权无势的劳苦大众说话,无情地谴责与鞭挞沙皇农奴制度,在 探索人的内在本质、追求道德的自我完善的同时,也把人类精神境界提升到一个新 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