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们叫她“旧时江南”。其实她又不旧,同里,这么一个温润幽雅的名字,镶 嵌在繁华的江南。端坐于五湖之间,三江交汇,水天相连,水村隐现。同里湖,九 里湖,南星湖,叶泽湖,庞山湖,孕育了它内敛暗藏的沉静。吴江,松江,东江, 随着天性,给她带来奔涌的生动。 从富土,铜里,同川,直到同里,不管她叫什么名字,她的流水依然灵动,她 的桥依然精致,她的青石道依然在雨声中发出泠然的响声。这里有江有湖,却不沾 染一点江湖气。她是干净、纯粹的,恬淡适然,与世无争。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杏花,春雨,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同里把这十二个字完美地包含在她不 大的水乡古镇中,宛如水墨。错落有致的青瓦白墙为这幅水墨建构了意象,款款穿 过古镇的河流是其精神所现。同里是水做的。一踏入同里,满眼都是水了。悠悠绿 水,水活水清,同里八景中,“九里晴澜”、“莲浦香风”、“水村渔笛”、“罗 星听雨”四景便是以水景博彩。有诗道:春入船唇流水绿,人归渡口夕阳红。同里 河道纵横交错,积淀着几千年的历史,数不清的故事,却丝毫没有让它变得沉重。 晃在乌篷船里,荡在星空下,这一切如同透过杯中的酒,蒙上了梦幻的光彩,流出 一派古朴幽静。 有水,便不能没有桥。七七四十九座桥横在十五条灵动、宁静的河上,一座座 仿佛要随着波动的涟漪升腾飞起。拱桥、曲桥、纤桥、廊桥、亭桥、暖桥、平桥、 旱桥,有的宽敞,小巧;有的繁复,简单,每一座桥都讲述着它的渊源和故事。有 多少文人墨客踏过桥上的青石板吟诗作赋,又有过多少窈窕佳人在桥头等待意中的 才子。碧水映古桥,绿树藏娇影,桥却沉默不语,等待我们踏上它的青石板,摩挲 它光滑的石栏杆。这些岁月,这些故事,在这石桥的沉默不语中,通过从脚底掌心 传来丝丝凉意,对我们轻声细语。桥已不是简单的搭起两岸的工具,而是人来人往 中默然伫立的守候。 岸上传来评弹,声声入耳: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混着悠悠而 落的雨丝,混着舟下泛起的涟漪。月上柳梢头,岸边人家的灯火也燃了起来。灯笼 一星星,一点点,倒映在河道的水中荡漾着。上岸走过上元街、鱼行街、竹行街、 富观街,穿过尤家弄、穿心弄、同泰弄、西弄、仓间弄,你分不清那些灯火中哪一 星哪一点是嘉荫堂,是崇本堂,是耕乐堂,抑或只是寻常百姓家。空气是湿润的, 你的心像一朵好大好大的棉花糖,又甜,又软。 不知不觉便到了退思园。园子横向建造,西宅东园,小小的园林移步易景,千 变万化。如雨后的睡莲自水中升起开放,素静淡雅。站在退思堂前平台上环顾四周, 如一幅水墨山水画长卷。其中坐春望月楼、菰雨生凉轩、桂花厅、岁寒居,点出春 夏秋冬四季景致;而琴房、眼云亭、辛台、览胜阁塑造出了琴、棋、书、画四艺景 观。可谓独辟蹊径,独秀江南。 《左传》有云: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园子的主人叫做任兰生,字畹香,号南 云。不知当年建起这园子,究竟想补什么过?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兰花 任意而生,终究还是要叶落归根。所补之过,大概就是那多年遗失的本心之过吧。 末了,同里儒雅的镇长问我,同里取个什么样的广告词好呢?我说,同心同里。 他大声说,好!于是我们喝了些黄酒,吃了些蟹,一伙人,都有了醉意。我在那充 满尘土的北京城里,红尘万丈,邂逅过一个万事周全的男人,他不那么好,也不那 么坏,他不是那么穷,也没有那么富,他总是不大清晰地表达自己,也不确定自己 向世界索要些什么。但他作为久居北方的人私下喜欢着同里,又拍了些幽雅的照片 示人,于是我寻迹到了这里。之后他又说,不是那么确定喜欢她了。我希望在同里 有那么一点浪漫的故事,终究是没有了。我想也许这就是人生,无法计算,那么多 的不确定,不可控,那么多的倦怠了、废弃了的感情,但同里的好,却都是笃定的, 不卑不亢的。不管爱与不爱,她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