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马云和陈恒还惦念着前年秋天在敦煌的集市上吃过的某碗油泼面。我们就去找, 那个大排档还在。当时,这个被锅烟子熏得黑乎乎的大棚里,人声鼎沸,到处火光 闪闪,一张张汗水淋淋的光脊背在流着热光,啤酒瓶倒下一大片,走路不小心就人 仰马翻。现在荒凉了,许多摊子回家过节还没有开业。他们立即认出了那位老板娘, 老板娘受宠若惊,外地食客再找上门来恐怕不多。我感觉不妙,过节都不打烊,大 约不会好吃到哪里去。面抬上来,味道一般。马云和陈恒很失望,这是两个不同的 场合:前年,水涨船高,大棚里热火朝天,人满为患,恐怕哪个摊子都是好吃的; 现在么,水落石出,那本是一碗无心之面,只是为了赚个小钱。 西千佛洞在莫高窟以西三十多公里的峁之间。离开一向笔直朝天的水泥大道, 离群小便似的拐进荒原上一条在沙砾中碾出来的毛路,只见四野茫茫,什么也藏不 住的平坦,就是电线杆子下面的一双被谁丢弃了的旧手套也看得很清楚。电线杆子 立起来,手套也磨烂了,就地一扔,也许还点着了一根烟,过滤嘴烟头也在附近。 手套子已经白花花的要归于尘土,过滤嘴却完好无损,它不属于万物。生产它的人 们说不定都已经死啦,它还在,坚挺在沙粒之间,沙蜥当它是路障,绕着走。哪里 有啥千佛洞啊,这边只通向混沌,大地上浮着一层薄雾,一丛丛枯黄的荆棘溃败般 地倒向自己的影子。忽然间,荒原已经到头了,车子停在大地边上。辽阔平坦不见 了,大地掉下去,成为一条巨缝。勾头看了一下,泥沙和卵石搅拌成的缝壁垂直而 下,墙面般地看不到底。对面是另一堵巨墙,雄浑、苍老,如死去的象群,我就站 在这庞然大物的顶上,后面是辽阔的野地,脚前就是堆积在深渊边上的灰。立刻就 害怕起来,被谁揪着后领退了回去,否则不知就里,再迈一步,就滚下去啦。我们 的车子一直呈“向前、向前、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之势,已经不会后退一 步,或者说后退是一种公认的耻辱。前进成为习惯、惯性,就是刹车也是为了更快 地前进。但这是大地的命令,站住!要么去死吧! 荒原上藏着许多废弃的工程,没有任何预兆,因为已经死了,工业的遗体。这 是其中一处。 水电站游记 戈壁滩的大裂缝里藏着一处水电站 两行旧车辙领我找到它 无人 贸然闯入荒原的橱柜 它也有抽油烟机 那些旧抹布是谁的? 齿轮何以不转? 灰暗的大坝停在风中 下面的深渊里没有河流 想必有过 想必因此设计图纸招标剪彩 力拔山兮气盖世 在人民未参与的叛乱中 大地颠覆了强加于它的投资 资金弃置野外 只为在一个平庸的黄昏 迎接多愁善感的诗人? 哦丰功伟绩 我不会赞美你 夕照秦宫殿 土掩宋楼台 值班室的门被撬开了 漫游者踩到灰 又退出来 揉成一团的是谁的裤衩? 忘了 洪流激越如青春穿越逼仄山谷 埋没了无数的半成品 落潮如此刻 水落石出的不仅是河床 也是贫乏和野蛮 似乎因为我姗姗来迟 一堆空酒瓶闪着哀怨之光 更多的摆设说不出名次 比如那坨石头那些沙 像是上帝的翻斗车所倾倒 它们应当自古如此 “地老天荒” 是悬崖上微微抖动的沙棘 使我想起这个成语 天就要黑了 雪增高着祁连山 就像一把收不回来的 游标卡尺 钢索桥已跨过峡谷 使用了不锈钢材料 但要测量时间 它长度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