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为烟鬼,我对昆明、对云南有着殊为亲切的感情,因为这里有最好的烟草。 记得我为一家烟厂题词时,曾挥毫写下“只有烟与火相遇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 感人肺腑”。 我原来是不吸过滤嘴香烟的,感觉烟一经滤过,便失去了烟草原本的味道,索 然无味了。有西人称吸烟这一行为由吃奶演变而来,只不过乳汁换成烟流,乳头换 作烟嘴罢了。那是人仍怀念婴儿期的舒适与安全,仍处在母亲怀抱的意念之中。而 给烟加上滤嘴,犹如塞给孩子一个奶嘴,即使扣在奶瓶之上,吸的也是代乳粉而非 原本的乳汁了。二十余年前,我曾写过一首小诗《过滤嘴香烟》一一“为了避免上 当受骗/ 少女在接吻的时候安了一个假嘴”,写的也是求真弃假之意。 我第一次来昆明的时候,到处搜寻没有滤嘴的香烟,居然发现了未曾品尝过的 “红山茶”,大喜,便买了两条。那是我迄今为止吸过的最好的烟,烟丝色泽金黄, 油润且有光泽,味道微酸中散发着成熟烟叶自然发酵后的甘辛醇香气。点燃,吸上 一口,顿感口腔里一团和气,不呛人,却有滋有味,味足而不霸道;如好酒挂杯, 好烟温软中有些许滞重,轻盈而不轻佻,有穿透肺腑的力度;那劲道从柔暖中渗透 出来,有如白皙的手指,拿捏浸淫,不是强烈的刺激与击打,而是恰到好处的抚慰。 可惜的是,复来昆明时,却再也寻不到这样的烟了。世事变故,可能是配方已改, 即使掐去“红山茶”的滤嘴,吸起来也没有那种难得一品的味道了。 后来,我曾随汪曾祺、张凤珠、柳萌、黄尧等一批作家又来昆明,去烟厂采风, 才知道云南烟草之所以好,因其烟种是驰名的美国红花大金元。上世纪四十年代由 蔡希陶引进,种植于路南、玉溪,几经波折,退化、复萌,再引进、科学栽培,为 好烟奠定了根基。 是啊,这烟种于微酸的红壤之中生长,烟叶肥硕油亮,黄熟之时隐约中有一种 透明感,叶表有一种深褐色的珍珠斑,而这种老成持重的烟斑预示其烟碱的含量高, 也是烟味醇香的由来。云南地处高原,昼夜温差大,阳光、雨水利于烟叶生长,夜 的阴凉又利于烟碱的聚集和沉淀。据称,世界著名烟草产地都在北纬二十七度线上, 云南与世界公认的著名烤烟产地美国的北卡罗莱纳、弗吉尼亚州,以及津巴布韦、 巴西相比,优质烟叶生长的自然条件有过之而无不及,得天独厚,这就难怪云南出 好烟了。 在烟厂流连,会处处嗅到一种甘辛气,甜丝丝中含着些许辛辣味儿的空气让一 个烟鬼陶醉。那是烟叶存放两年半以上自然醇化发酵后散发的气息,青杂辣味尽除, 口感醇和,香气显露出烟草本身的气味。优质烟叶的糖碱比为10:1 以下,含糖量 过高,采用任何办法也生产不出劲足味醇的卷烟的。 在我的猜度里,好烟该纯由好烟叶制丝卷成,大抵不会有烟梗的。可朋友告诉 我,好烟也要掺入少量的烟梗,只不过那烟梗已经膨化,纯烟丝卷得过于瓷实是吸 不了的。一支标准卷烟的疏密度,需十一口将它吸完。 那次烟厂采风,我才和汪曾祺先生相熟。可能经凤珠老大姐介绍,他称我是个 好人。我们曾一起聊天,并吞云吐雾一番。他教我吃鱼之法,称鱼鳃上的那点儿肉 是美味之最。老先生稍有闲暇便被服务员团团围住,求其字画,他则求者不拒,成 了采风团中最累的人,可他高兴。再就是黄尧兄了,这个言语不多却极诚挚的汉子 有着极为丰富、苦难的经历,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多年前我便见过其书,他的字, 不知比那些自命书法家的文人强过多少倍,却从不卖弄,鲜有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