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来采风的朋友都羡慕昆明的诗人和作家,常住在依山傍水、四季开花且气候 宜人的城市,又能应邀满世界走,真是诗意栖居之处。和诗人、小说家李浩在路上 聊天,他说:每年要能在北京住上半年,在云南住上半年,该是最惬意的事情了。 我也深有同感,云南真好,就是离北京远了点,不能想来就来呀。 来到晋宁,朋友领着我们直奔郑和公园。早闻郑和是云南人,真不知他是晋宁 人。民国初年,人们在滇池西南岸的月山发现了郑和父亲马哈只的墓地。这座呈穆 斯林风格的郑父墓至今保护完好,墓前竖立赭砂质石碑,碑文为郑和在第一次下西 洋前,请大学士李志刚撰写,并托人带回刻立的:“和自幼有才志,事今天子,赐 姓郑,为内官监太监。”碑的背后还刻下郑和在第三次下西洋前省亲并为父祭扫的 记录。郑和公园就座落在和代村这片松柏青翠之中。重建后的郑和故居不乏典雅幽 静,古香古色的门楼,榭台亭阁,池塘怪石,鸟语花香。行走其间,幽雅秀丽,是 一座颇具苏州园林风韵的公园。 一四零五年七月十一日,一支船队开启了中国走向世界的航程。这支船队的领 航人就是和代村生长的少年,后来的郑和。一三八二年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出兵平定 云南,战乱中,在滇池边玩耍的十二岁郑和被明军掠走。明初,诸将用兵边境,随 意阉割少年为仆,郑和成为了被俘遭阉割的少年之一。战争让郑和转战南北,吃尽 苦难,也成长了自己。朱棣夺取皇位后,郑和的命运有了转机,得以擢升,受命出 使西洋,航海至亚洲、非洲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此举扩大了明朝的海外贸易、文 化交流和睦邻邦交。郑和七下西洋不经意间揭开了世界历史性大航海的序幕。于是, 中国南方商旅云集,沿海城市冒出更多蓝眼睛、大胡子的外国人,洋玩意儿和中国 丝绸、瓷器、茶叶你来我往。中国人终于看到,海洋文化与世界文化的脉络关系。 前些年,美国富有影响的《生活》杂志评选千年来全球最有贡献的一百名重要 人物,郑和列第十四位,居东方人之首;新世纪之初,《纽约时报》就把郑和列为 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象征。“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郑和的传说。” 晋宁人对我们都这样说,足以看到,他们为郑和而感到自豪。陪同我们的徐克明先 生是当地研究郑和的专家,多年苦苦耕耘,对于郑和来去终始了然于心。交谈中, 他最伤心和最愤慨的是,本省某部门评选二十名云南最有影响的古今人物中,郑和 居然榜上无名,这也难怪许多人郁闷了。 郑和下西洋,是世人称道的壮举。我曾在马来西亚参观过收藏于马六甲的《郑 和航海图》。航海图运用我国传统绘画手法,写实与写意结合,以长卷画轴形式描 绘了郑和航海数十条航路的情景。 徐先生兴奋地对我说:“令人惊异的是,我们将这一幅航海图与现在的中外地 图和海图相对照,完全吻合。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对《郑和航海图》的精确性评 价极高,认为‘它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幅真正科学的海图’。它是对指南针导航、天 文导航、地理导航、标志导航等多种技术的综合利用。” “只可惜,这幅航海图在以后几十年流传欧洲,成就了欧洲航海家的探险活动, 为欧洲开辟了多个殖民地,而我国在郑和之后的航海便日渐式微了。”我也颇多感 慨。 事实正是这样,郑和之后只有传说。我们真不如欧洲人那样善于发现海的好处, 那样执着地去探寻海的资源。我们总想中规中矩在海上捞回一些鱼虾,机会合适就 从海龙王那里偷几颗龙珠,否则不要乱闯乱动。郑和之行,也不过是向所到之国君 主馈赠珠宝,展示东方礼仪,以显示“大国风范”,而最终回赠我们的却是掠夺。 比如,我们身边的岛国过去叫倭国,明朝廷最吃紧的战事就是倭寇进犯。到了上世 纪,日本竟然大举入侵我国,屠杀我同胞。时至今日,他们仍然挑起事端,妄图占 领钓鱼岛。又如,我们曾勒紧裤带过日子,将大批金钱、大米和物资支援“兄弟”, 军人血洒异域,捐躯他国。如今为了海权,“兄弟”紧盯我南海,成了白眼狼。这 一切,无不令人义愤难平。叩问大海,我们不能不承认,郑和之后,由于我们这个 民族的冷漠,开始逐渐拒绝海上的往来,渐渐退缩,海岸越退缩,海浪越逼近,越 就把自己的海权模糊,最终闭关锁国,成了今日的被动。 晋宁回来,我去了趟澳大利亚。无论在悉尼还是墨尔本,看到了一个个美丽的 海湾里,高高的桅杆,架起的是海上的移动城堡,撑起的是西方人向往世界的希望 风帆。为此,我感叹世界的变幻。 郑和之后三百多年的一天,一艘高挂风帆的航船,犁开南太平洋的波涛,驶近 了澳洲东海岸。船长库克上校登上了今日悉尼南边杳无人迹的植物湾,把一面英国 国旗插上了“四野碧绿葱翠”的草地上,他和他的同事就断定,那里可以成为“优 良的牧场”。于是,他把那块土地命名为“新南威尔斯”,宣布成为英王乔治三世 的属地。在凡到澳洲必看的库克船长故居,我看着詹姆士·库克的铜像,又想起了 郑和,我用小人之心责怪郑和,当年为何不把一面面“大明帝国”的旗帜插上航路 上的那些荒岛。但我又想,或许欧洲人有着与东方人完全不同的海的精神。华夏文 化的中心在长江黄河这样的内河,文化的灵魂是叶落归根。欧洲人则把自己交给上 帝,随性冒险,随性到达天下之至远,对大海敞开心胸,便常常怀有个人英雄情结, 在大海上开创流浪的传奇,他们流浪到哪里,疆土就开拓到哪里。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有像中国这样曾经辽阔的海疆,但是,当中国内部正在不 断地“折腾”的时候,欧洲人已在无边的大海上航行,他们越过大西洋到达新大陆, 他们绕过好望角开辟新航线,一艘艘帆船就是一个个梦想。郑和之后的几百年里, 东方的财富一船一船地被欧洲人运走,囚犯、鸦片被大量输送到新大陆和东方,他 们从直布罗陀海峡驶进苍茫大海,冲破反复无常的风浪,与土著们周旋,甚至大打 出手。澳洲的历史便是这样的写照。 我们乘坐游轮欣赏着悉尼湾,那些遥远的传奇,当然还包括郑和,一直跟在我 们身后的浪花里。遥想那些传奇和传说的时代,心情就像这些翻滚的浪花。大海并 不是普通游人的游戏场,只有勇者、智者和坚持,上帝才能眷顾。我欣然地把甲板 上一对年轻人的婚礼现场摄入了镜头,看着他们面对大海灿烂的笑脸,他们在胸前 画着十字的虔诚,我想,他们可能是澳洲开拓者的后代,他们在说“噢,上帝……” 欧洲人就靠这几个字的安慰,打通了东西方的联系,创造了幸福的现实。 梁启超先生说“郑和之后再无郑和”,这句话赞美了晋宁人郑和,也抨击了中 国的弊政。我们从来不是霸权主义者,但是,今天的中国要建设海洋大国,是春天 的呼唤。我想,郑和之后,只要踏过穷水恶浪,就会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