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眼里瞧着她们,心里愁着自己,导师当然不知道。他太忙,常常约不到,使 我心生怨怼:自了汉啊,自了汉。久而久之,我竟也做了一样的自了汉,一不小心 就把硕士论文写完了。 那不长不短的三年里,我与导师的接触实在有限。最初我很认真地想着,要怎 样令他了解我的性格、能力、志向,从而与他商量着,在研究领域中找到适合自己 的一条小路呢?后来我渐渐放弃那样的想法,相信学问只在自修,有个性的研究者, 自可以写出与众不同的成果。世界那么大,能够把一件事坚持下去,最终总有可能 被承认。对我来说,其实不被承认也没有什么关系。在智力游戏中自娱自乐,消遣 一生,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但我对于这一行仍然忐忑,因为所知太少,终日摸着石头过河,很难想象自己 能成为合格的专业人士。我平日满嘴跑火车惯了,写小报文章换钱花,仗着只是普 通文史爱好者,从来不怕说错话。但我不想玷辱自己的专业,我对它三缄其口。 不料有一回读一部糟糕的书,气得半死,竟然自己坏了规矩,写了书评去批评。 我在那文章里咬牙切齿地说,本来打定了主意少谈本行,但这本书糟糕得不吐不快。 那书评被导师看到,焉知可曾往心里去?交论文给他,没有什么修改就还了回来。 拿去答辩,没有好评,也没有坏意见。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去,他说并没有不满意。 只不过听说我以后终究还要回头去学中文,所以并不想强求。 这真像一部老套的言情小说,花了很久与新恋人磨合好,而对方竟不知道我早 已与旧爱决绝。临毕业的六月天,热得人心情沮丧,幸好还会开玩笑——那会儿网 上流传的段子,说张怡宁和福原爱打球,不小心输了一局。张大魔头笑着说,乒乓 球真有意思。然后把福原爱打得落花流水。我也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个,急急忙忙地 说:“我们的专业,嗯,真有意思,我要继续读下去,不会换了。” 从我朦胧地立下“做大学老师”的志愿,到硕士毕业的那个夏天,跌跌撞撞, 几乎十年。我一再地觉今是而昨非,放弃了许多作茧自缚的想法,说服自己相信学 问之路最终是殊途同归。事实确实就是如此,但动笔写论文以前却体会不到。好比 一座山,从每个方向都可以向上爬。拜导师所赐,我选了一条未曾走过的路,看到 了和预想中不同的风景。 不过他很少教人怎样爬山。他借书给你,像借给你拄杖;首肯表扬,像给你打 气。但他并不说明何时要手脚并用,何时该敛患屈身。为这个我伤透了脑筋。任谁 交论文给他,总是一迭声的鼓励赞许。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打折扣——当他说“极 佳”的时候,我就很高兴,因为打完折也还是个不错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