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即使不是酒,我也会喜欢上“古贝春”这三个字;即使是一棵树,我也能想象 出它的花朵、果实,飘忽于云端的叶子和荡漾于泥土深处的根。它是酒,实实在在 的酒,货真价实的酒,它的名字就叫古贝春。这是古贝春酒厂秋日的早晨,旭日刚 刚拱破云层,就有了些许的醉意;我伫立于一棵李子树前,李子树互相缠绕偎依的 枝权间挂满了红红的果子,我的味蕾立刻在晨曦中绽放开了,酸酸的,甜甜的,显 然,我也醉了;而那只雀鸟,在我的注目下,悄然飞抵枝头,一阵鸣唱之后凌空一 跃又不见了踪影。这注定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我不再迟疑,迈开双脚,在诗意盎然 的林荫小道上碎步奔跑;晨风飘香,晨露含情,我汗湿衣襟。从这个美好的早晨开 始,我似乎已是古贝春酒厂的一分子了。 我是在中秋节前两天抵达古贝春的,每年的中秋节,我都是雷打不动地回到老 家陪陪母亲,怕误归期,节前诸如此类的采风活动大都会婉言谢绝。但邱华栋说, 古贝春酒集团你一定要来,有酒有诗,诗情画意,来了,沉醉一辈子,不来,后悔 一辈子。邱华栋是小说家,骨子里更是位诗人,他的话极有磁性,极有感染力,于 是在他的召唤下,我走进了古贝春。关于酒,我有着特殊的感情,除了文人共有的 情结,对于我,酒似乎还有药用。儿时的一次手术,让我的右耳不鸣则已,一鸣惊 人一一叫就是几十年,我也在妥协与隐忍中为它写过“生命不息,耳鸣不止”八个 字。中药、西药、针灸、秘方,全上了,全用了,全然没有效果,让我在挣扎与绝 望中束手无策。无奈中,我选择了酒,每晚临睡前,一杯一杯复一杯,直至酩酊而 醉,酣然入睡。那时,我烧了砖头般厚厚的病历,砸了几乎堪称古董的药罐,爱上 了外凉内热、揽我入眠的酒瓶。与其说那种喝法、饮法,是借酒浇愁,是以毒攻毒, 是带有报复色彩的“病态疗法”,毋宁说,是我在与酒的深度交往中,寻找到了一 种慰藉,一种直抵生命深处的温热与怜悯。爱诗吧!爱酒吧!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 说。朋友来了,一只烧鸡一分为二,一人一瓶一饮而尽;我去朋友那里,几粒花生 米,文火温老酒,喝得不思今生,不想来世。人生几何,对酒当歌,酒的光芒有时 瞬间就照亮了生命中的黑暗。我是不是扯远了?没有。我在说酒,离古贝春酒越来 越近。酒是一个庞大、复杂的水系,茅台、五粮液、古贝春,它们神秘的工艺、暗 含的稻花与高粱的芳香、飘逸的雾岚、劳动的号子,以及唐诗宋词中欲说还休、欲 言又止的韵致,一直在诉说着,向远山,向丛林,向世人,向世界一此刻,我把唇 沿接近了古贝春酒液,这是曾经用来亲吻的嘴唇,这是曾经用来吟诵《诗经》的嘴 唇;现在,我用它亲近古贝春,在相互的感知和赠与中,感受时空的玄妙、高远与 未知……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却能一次同时品尝两种香型的古贝春酒,即酱 香型和浓香型。据说酱香型的酒需要蒸馏七次,七次的酒浆各异,七次的酒浆互相 勾兑,仿佛一溪水融入了另一溪水;而浓香型的酒,是用七十多度的酒浆与水勾兑 而成,这是酒与水奇妙的结合,相当于溪水拐弯后,进入了另一片水域。此刻,我 的面前摆放着两只杯子,两只杯子里的酒形同神似,却有不一样的魅力吸引着我, 让我一次次有一饮而尽的冲动。而此前,在蒸馏车间,我已品尝过七十多度的酒头, 那滋味,如同冬日里炭火暖身,直通心肺。当时,我就想,当高梁、玉米、小麦、 大麦、水稻五种粮食,以另一种形态在一方方泥池里,被兑上曲子发酵时,它们在 说些什么?是李绅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范仲淹的“酒入愁肠,化作 相思泪”?也许它们什么也没说,只是缄默,在等待中蕴积着力量,在软化为泥之 后,骤然间释放出光和热,演绎成澄澈如泉水、醇美如诗歌般的佳酿。那一刻,在 酿酒车间,在糟香和蒸馏的熏染下,我心中诗的灵感也瞬间被引发,遂作《顷醉》 打油诗一首:“一池雾岚起,五谷荡春风;古贝邀月醉,诗酒同入梦。”现在,我 端坐在酒桌前,左手酱香,右手浓香,我品着、饮着,既有闲云野鹤的心境,又有 风卷残云的快慰;两条河流都清澈见底,看不见的是酒中的火焰和它暗含着的诡秘 的魅力。当我们几位文朋诗友酒兴正酣、把酒论诗之时,古贝春真正的酿造者周晓 峰董事长,端着糖尿病患者特有的病号菜——一碗素菜,坐到了我的身边。他斟满 酒杯,欲开怀畅饮,这时工作人员提醒他该注射胰岛素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边 注射边举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我们阻止着他,女作家徐坤眼睛湿润了,据说 去年来古贝春采风的女作家韩小蕙,也曾目睹此场景,为他的真诚与豪爽流下了泪 水。我并不想赞美周晓峰先生在这种状态下饮酒的豪气,我想说的是,在当下,许 多养猪的不吃猪肉,许多饭店老板不吃自己饭店的饭菜,许多酒厂昧着良心用工业 酒精勾兑白酒,自己都不愿喝一盅;而周晓峰,抱病畅饮古贝春,豪气夺人,勇气 可嘉。君不见,在利益的驱动下,众多酒业已是“酿酒本领实在高,只见酒,不见 糟”,那酒仿佛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他们能喝吗?他们敢喝吗? 走进古贝春,我还感到了做一位诗人的美好和幸福。在工业园的花园里,花木 丛生,苹果、李子垂挂枝梢;楼台亭阁前后,一百余块石头形态各异,诗人桑恒昌 的一首首精美的诗歌就镌刻在石头上。那一块块石头,因为诗,因为诗人,而有了 血肉、灵魂,有了呼吸和心跳,有了泪水和体温。白天,在工业园徜徉,晚上,作 家诗人又走在了诗意盎然的诗酒大道上。又是诗人与酒,李白、杜甫、白居易、苏 东坡、李清照等等,一个个熟悉的伟大诗人,一首首脍炙人口的伟大诗篇,散发着 墨香、酒香,随风入夜,潜入心房。那一刻,一种诗人的幸福感又飘升心头,让我 不禁感叹,写诗真好,今生今世,能成为一名诗人,是上帝的宠爱。我们走着,聊 着,感慨着,时而与古代的诗人合影,时而驻足,品读诗章。而此时,一轮皓月高 悬天空,月光如水,洒下醉人的光辉。我知道,明天,就是传统的中秋佳节了,十 五的月亮十四圆,这月亮,在作家诗人的仰望中,提前圆了。月亮走,我也走,不 知不觉,我们登上了奇石林立的“酒仙山”,登高望远,天宽地阔,心旷神怡,陡 感离月亮更近了,仿佛触手可及。只是那晚太晚了,要不然,从诗酒大道一路走来 的文人墨客们,一定会把酒邀月,醉卧酒仙楼,把自己发酵成醇香如古贝春般的美 酒,让天上人间,共醉此时! 没来古贝春之前,想来,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再来——这就是古贝春的魅力。 我是采风团里最后离开古贝春的,刚坐在南下的动车上,天就黑了。动车在广袤的 大地上飞驰着,我闭目遐想,犹闻运河在日夜不息地流淌,犹见高梁、玉米等谷物 在秋风中荡漾。我又一次想到了古贝春酒,取运河之水,取五谷之精华,它能不绵 延于岁月、醉人于古今吗?窗外,苍天之上,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圆,我离母亲 也越来越近了。那一刻,也许是古贝春酒在体内的作用,一阵弥漫全身的温热之后, 想到母亲,想到她的慈祥和白发,想到中秋节,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