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谈的不是小说叙事的视角,而是代词意义上的对人物的称谓。人称虽是叙 述中的小节,但如果恰当地创造性地运用和妙用,简单的人称也能爆发出超强的叙 述力道,并形成出人意料的文学效能。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这样的例子屡见 不鲜。 《诗经》是中国文学的源头,关于它的修辞“赋比兴”,人们谈得多的是比与 兴,相对忽视对赋的研究。其实,虽是诗歌,但《诗经》的赋里边其实蕴藏着丰富 而又普遍的叙述之道与写作资源,为后世的文学创作(不仅是诗歌)奠定了表达范 型与修辞基础。我自己曾经写过一篇《“赋”之新解》,梳理并阐发了《诗经》中 的诸多叙述技巧与手段,比如复沓、形象说事、心理还原以及话语与现场感等。 关于《诗经》的人称妙用,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曾经论及并拈出,谓之 “尔汝群物”。如《静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由于是情人所送,普通的白茅(物以人重:它也许就是中国文学中“情人的礼物” 的原型)显得特别美丽,有一种忘形的亲密,于是自然而然地称之为“你”(女即 汝);而在《硕鼠》“三岁贯汝”“逝将去汝”这样的诗句里,此之谓“汝”,又 成怨词。钱钟书先生对此有一段精彩的总结:“要之吾衷情沛然流出,于物沉浸沐 浴之,仿佛变化其气质,而使为我等匹,爱则吾友也,憎则吾仇尔,于我有冤亲之 别,于我非族类之殊,若可晓以语言而动以情焉。” 另外,细读《诗经》时我发现,诗歌中对女孩对爱慕的对象的称谓灵动多样不 拘一格,比如“静女”,比如“窈窕淑女”,比如“游女”,比如“伊人”,比如 “硕人”,比如“佼人”……两千年以后,我们已经慢慢丧失了这些美好的称谓, 到今天这个网络时代,语言更其粗鄙化,我们甚至不知如何去称呼一个女孩是好, “小姐”吗?那几乎是一个特定的贬义词了,“美女”?谁都知道这个称呼背后的 调侃与嘲弄意味。所以经常性地,在这个越来越贫薄粗俗的时代,我们只好称眼前 的她:“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