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近读著名作家曲波生前写给人毅的一首诗,曲波的诗作,对人毅的纪实文学作 品给予了高度而准确的评价,诗云:志为肌骨兮,情为魂/英风凛冽兮,罗布乾坤 /将墨昭昭兮,灵光普照/荣我军旅兮,沐浴子孙。 人毅是一个具有深邃的思想、过人的胆识、宽阔的胸襟的性情中人。 为文之人,写文章不仅仅展示是这样的,更为重要的是要揭示为什么是这样的。 作家的作品一经问世,评论家便做起任意的评说,在纷纭的评语中,读者想求 个真儿,于是便产生一个愿望,听听作者说说自己——求证人毅很容易,看罢他的 散文集《一个男人的远村》便揭开了大部分的谜底。 这本专题写家乡的散文集,有一大特点,平实叙事,自然抒情,这是就其艺术 而言。就内容而言,是足可以当做人毅的传记来看的作品。 人毅老家,大地方叫海北镇,小角落叫小呼兰河。小呼兰河与呼兰河是什么关 系?亲缘关系。清末民初,呼兰河有八户种田人拉家带口,北上,到了海北镇,住 进了镇西北街。“这些操着山东口音的新户,善良而不自卑,热情而又自尊,助人 而又善自助,不惹事生非,可又不甘心受人欺侮。一来二去,这些采自呼兰河畔的 农民颇有名气了,于是镇里的人给西北街这几户人家命名为:小呼兰河”。需要提 醒人们注意的是,小呼兰河与呼兰河有很大的不同,呼兰河确有河,而小呼兰河是 没有河的。没有河的地方取了个河的名字,别致而又浪漫。 海北镇在中国地图的大北边。世上可能有不少人不知道海北镇,但是世界华裔 天主教徒都知道,海北镇那里有个大教堂,那个大教堂出来个大主教,这个大主教 的名字叫于斌。于斌的圣职,直做到枢机主教,是迄今为止华裔教徒中唯一一个有 权投票选举教皇的人。于斌的故去,使梵蒂冈教廷再无一名华人入主教廷中枢。 于是这里就有了黑土地上罕见的景致:一些操山东口音的庄稼人(闯关东的与 闯关东的后裔),与此地人(满族人)混居在一起,女人关门在家用大剪子剪嫫嫫 人,男人出门聚堆演唱二人转……到了该做礼拜的时候,一起走进教堂做弥撒。人 毅就生活在这种文化氛围中,这是什么文化?这是货真价实的混血文化。 丰沛的文化之源滋养了艺术细胞,影响着从事艺术活动者的思维、审美、创作。 此外,还有人的作用。 《一个男人的远村》中有一大批人将作用在人毅的身上、心上。 一个是他的父亲李志英。 书中有一段对他父亲的记事: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听说当时马占山选择西南角 为主攻突破口,而我的老泉就是西南角上第一家。从第一声枪响,爷爷就沉着指挥 着全家——五个儿子、三房儿媳和一个女儿,还有我奶奶,都趴到了炕根底下,听 那手榴弹、机枪、步枪声在房前屋后响个不停。我真佩服爷爷。爷爷对全家的指挥 艺术不亚于马占山将军指挥他的部下。 突然一声巨响,像在炕上炸了个手榴弹似的。大家惊恐过后,才发现是打着了 我们家那小山般高的大柴禾垛。火苗忽地着了起来,蹿起了熊熊火焰,映得草屋一 片明亮。 三叔和三婶很和睦,也很新潮,两个人当众用一条被子裹在一起,大有同死共 生之情。可我爸爸不懂那个,离开妈妈去看牛棚的牛。后来战斗越打越激烈,子弹 常常穿过我象的门,打在水缸沿上,直冒火星。爷爷下令,全家谁也不许动,趴的 姿势要用双手护住头部。可这时爸爸偏偏憋不住一泡尿,竟然又勇敢地迎着枪林弹 雨到门口去撒。还用男人的姿势挺身站着,那泡该死的尿越撒越多,竟尿起来没完 没了。让妈妈心急火燎,爷爷气得直骂:怎么不往灶坑门尿呢?也真是不看啥时候。 爸爸的英雄壮举,是源于惊恐,还是出自无畏,或是羞于大伯子在兄弟媳妇面 前蹲下撒尿不雅,这就难说了。总之这事妈妈多次讲过,爸爸在一旁边听边笑。马 占山队伍撤走,日本鬼子发疯了。那天海北镇遭了劫难,被杀死108 口。爸爸好悬。 如果爸爸作为第109 个的话,今天我就不会提笔说长道短了。 这就是人毅的父亲。父亲不但二人转。昌得浪,还知道男的与女的睡觉生孩子, 是当年亚当和厄娃结合的延续(厄娃,是夏娃的另一种译解)。对待鬼子的无畏, 是不是也传给了儿子?父亲无畏地在鬼子炮火下面采用男人的姿势撒尿;儿子无畏 地冒着问罪的可能,以男子汉的气概秉笔直书,父子基因是相同的,都有股子“二 杆子劲儿”。 小呼兰河还有个叫贲效育的人,他是人毅的表舅。他在人毅的人生中占有很重 要的位置,《一个男人的远村》共九章,父母双亲只有一章,而这个表舅就独占一 章。 人毅写道:“他身材魁梧,走起路来风度翩翩。即使在那政治不自由的年月里, 他也按着自己的走路习惯,挺直腰杆,落地有声地走在故乡的土地上……面对他的 背影,我觉得很神秘,很神秘,是什么力量支配着他呢?” 从他表舅带回来的剪报本上,人毅知道了诗人臧克家,画家叶浅予,还知道作 家丁玲是个女的,美术界不光有画画的,还有搞评画的,评画的叫美术理论家,美 术理论家中最拔尖的是雕塑毛主席头像浮雕的王朝闻。 “我和表舅之间,在田间,在地头,那无知、浅薄和博大、精深,形成强烈反 差,却又在一块土地上达到畸形的平衡。铲地时是一人一条垄,大帮大群地干活时, 都没有什么话;倘若是小帮小群地干活,那话就拉长了……(讲哲学,辩证法)说,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咱庄稼人生存离不开土地、种地、打粮,没有土地怎么活? 可是到头了,土地还是把你吞到肚子里,把你埋在墓子里,这说明任何事物都有着 两重性,叫做一分为二。” 这是一语双关,背后的意思,人毅似明白似糊涂。但无可置疑的是,表舅这个 人带给人毅种种知识之余,还用自己的人生际遇逼着人毅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便介入 了政治思考…… 表舅对人毅作了分析:“当一个政治家的条件太苛刻了,最主要的是不能被自 己的情绪好坏和所处环境所左右。除了有才干外重要的是遇事果断,勇于割舍,其 程度近似残酷……你太重感情,还是从艺术方面发展好。” 人毅诚如表舅的期许,在艺术方面发展得很有成就,不但会画,还会作文。但 是人毅的文学创作似有缺憾:人毅乡亲中有一位女作家,名叫萧红,萧红写了部名 著《呼兰河传》,人们有充分的理由期待人毅写出他的“小呼兰河传”,那一定是 继《呼兰河传》之后,黑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又一朵山芍药,然而迟迟未见人毅动笔, 留给人们的只有期待。表舅把人毅的性情摸准了,“你太重感情”;也把定位说着 了,“从艺术方面发展”——于是,这篇文章的名字便取出来了,借用《一个男人 的远村》,人毅“太重感情”的写作,正是《一个男人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