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关于写情书的时代有没有过去,我周围的朋友一直有两种意见。我比较倾向于 情书永远不灭这个方向,因为情书之重要,在于它是恋爱中的檄文,没有这个,一 场恋爱战争的硝烟无法隆重点燃,就像舞台剧开始之时,灯光依旧明亮人声依然嘈 杂一样,缺乏形式感。对于个人来说,写情书多少有点角色开发的意思,一个子素 温良的人,情书里可能是热情得可怕,而玩世之徒却可以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认真, 科学家丧失了理智,文学家变得像生物学家,把对方的头皮屑也当成标本来保存。 经过多年的观察,可以当范本的情书多半不是写在自己情正当炽时,恋爱时候 的疯话比较没有逻辑,也不注意修辞,恋爱的语境里缺乏让旁人观赏的美感。可是 人总是在需要表达的时候抓瞎,于是构成情书写作的吊诡——直抒胸臆导致胡言乱 语,谋篇布局层层铺垫又那么缺乏扑面而来的血气,美则美矣,不过隔靴搔痒。 情书无非有三种,一种是狂热型的,徐志摩的情书可以作为代表,“我心花怒 放就不用提了,眉,我恨不得立刻搂着你,亲你一个气都喘不过来,我的至宝,我 的心血……”诗人在写作情书的时候,会比较藐视语法,表达自己在一般语言规范 中无法传达的挚爱,比如“你已经激动了我的痴情”。还有一些带有血腥味的号召 :“我说出来你不要怕,我有时候真想拉着你一同死去……咳,今晚要是有一杯毒 药在近旁,此时你我竟许早已在极乐世界了。”这种你死我活的感情,足以烧灼周 围,寸草不生。这是一种原始型的情书,受着本能冲动的驱遣,这种情书,无论是 文学家还是补鞋的,都有可能操作。一种是闲话型,正在打个呵欠之类的都可以写 进去,把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告诉对方,无非是想借助情书模拟两人依然 在一处的想象。《围城》里面的方鸿渐写给唐小姐的可以算做此类代表,王小波的 也可以作为一个范本:“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所以就不能谈论你的工作, 那么怎么办呢?还是来谈论我自己。这太乏味了。我自觉有点厚颜,一点都听不见 你的回答,坐在这里唠叨。”王小波和方鸿渐显然不是一个级别上的,接下来王小 波闲话了雨果的博爱,萧伯纳的智慧,嘲弄了郭沫若描写两个女人洗澡,方鸿渐还 是停留在呵欠层面,怪不得唐小姐最后的自尊心超过了对他的爱,他的魅力是有限 的。第三种就是隽永型。张爱玲写在照片背后的那几句话是这类的经典:“见到他, 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翁帆写 给杨振宁的英文诗被好事者翻译成了中文,翻译者做了重要的再创作,也属于这一 类型的代表:“春来是佳期/妾当道别离/清风清泪饮/和爱葬青泥……” 情书总是会有的,不过通讯手段的进步也影响了情书的方式,短信泛滥让情书 不可能用超长篇幅创作,情话絮叨,轻薄短小。一天清晨,我被短信吵醒,“我在 班车上呢,想你了”,属于典型的第二类情书。我一看号码不认识,但是立刻睡意 全无,兴致勃勃地回了一个短信:“怎么个想法呢?”对方没有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