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羽刚直、磊落。,凡接触过他的人,有口皆碑。常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白羽的性格、作风,也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错误,但他从不遮掩,不文过饰非。 一旦悟出自己的失误,即能反躬自省,设法弥补。我在他领导下,工作上出现过不 少不和谐、不愉快,过后,如果他觉察出是他的不对,便会向我真诚地道歉。大约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作协和团中央共同召开全国青年创作会,作协在会议上的报 告,白羽指定先由我与谢永旺起草,作为领导们讨论的基础。时间紧,催得很急, 我们埋头熬了两天两夜,拿出初稿,白羽一看大发雷霆,厉声质问:这搞的什么? 难道没有用脑子么!没提什么意见又叫重写,我们只好求救张光年,按光年的意见, 又是通宵达旦突击,好歹交上第二稿。第二天,他忽然面带微笑,把我们让在他办 公室的沙发上,先道:“你们辛苦了!”然后表扬第二稿他比较满意,并且再三道 歉,那天发火实在不对,请我们原谅……一九六五年,我到顺义参加“四清”,临 走时,给他写了一封信,坦率地提出对他急躁作风的意见,并且指出这样很影响他 接触群众、团结同志。不久,我因事回机关,白羽见到我,热情地把我请到他家, 说我给他的信使他感动,引起他深深的自责自省,并引以我为“诤友”。 白羽对自己的长处、成就,从不张扬,对他人的“好话”,也淡然处之。女作 家林晚写了一篇关于军事文学发展与成就的文章,白羽特地转给我一阅,并附信说 :“这是一篇难写的文章,下了很大功夫,结构文字都是好的……另外发展军事文 学太突出我了,这是不合适的,只有在三中全会指导思想、领导全军努力才能做到, 我只做我分内应该做的事,我以为应写得谦虚些,这必须大大推敲修改的,总之, 对我不要评价过高……” 以往,那些惊心动魄的政治运动,多少人受到极左之苦,极左之害。白羽也不 例外,特别是反右运动,白羽作为作协党组副书记,虽然不是主要领导人,作为执 行者之一也是有严重错误的。白羽也为此深深悔恨和痛苦。对老作家丁玲登门负荆 请罪,对其他被伤害过的同志多次口头、文章赔礼道歉,自责之词甚严,以致有些 同志觉得过分。白羽却说,这只能使人原谅,却不能使错误消失。所以这份“罪” 在他的心灵里是难以磨灭的。白羽常谈卢梭的《忏悔录》,卢梭对自己的解剖有如 用刀子割去腐肉,若经不起巨大之痛,就不是卢梭。他谈幼时见过的一幅关羽刮骨 疗毒的年画,关公伸出一臂由华佗刮骨,两道蚕眉高扬,泰然自若,另一只手高举 《春秋》,旁若无人,真乃大英雄气概,没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怎能解剖自己!但 有些人却抓住白羽的所谓“极左”,造了不少舆论,个别人甚至进行人身攻击、政 治诬陷。好心的同志是因为对白羽不够理解,但也应扪心自问,在那个时代的大背 景下你当如何?能够顶风而上不受影响者几人?我们共产党人常讲,看人要看他的 本质,看他的全部历史,不要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我相信历史可怕的风浪不会再 起,但历史的迷雾必须拨开,教训必须记取。 近年来,我感觉白羽的心还压着一块石头,常常抑郁、苦闷。他也曾说过,有 些话要留下文字,要对党说清,但终未提笔。不幸,突然离去,也带走了沉重的心 事。 在白羽辞世前约十来天,他打来电话,耳聋,声音低哑,我只听清这么几句: “丁宁,我们好久未见,你什么时候能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我正闹病,却当 即说,近日一定争取去。结果,病加重,又拖了下来。谁知他突然走了,想对我谈 的话是什么呢?我无法猜想,竟成为沉重遗憾的永远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