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道她叫花庵的同时,也知道了我们住的地方叫橙子林小学。 那是姨妈的几个巡回教学点之一。 好大的一个院落,被厚厚的青砖围墙圈起来。正房有五间,依次排开。正中是 饭堂,容得下全家十来口人吃饭。后面是被烟熏黑了的灶屋,高大的锅台要踮着脚 才能看见烧饭的锅。灶屋里堆满了柴草,一架狭窄的楼梯盘旋着通往阁楼,里面堆 满了木桶之类的各种杂物。东西两侧各有对称的四五间房,除了教室就是我们的卧 房。枣木色的老式家具在昏暗中闪烁着古旧的光泽,雕花的木床上挂着印了蓝花的 土布帐子。现在想起来,那幢院子应该是一富户的家宅。无论是材料还是形制都和 一般的民居大不一样,有些像北京的四合院。浙南山里农家的房子是没有院墙的, 太行山里的农家房子也没有院墙,大约是因为土地稀少人烟也稀少。不知道是主人 逃亡了,还是被查抄充了公,才改为一所小学。 院子的后面有一大片空地,用作学校的操场。外婆在操场的边缘开出了一片空 地,种上了各种蔬菜。每天清早,她把尿桶担到地里,用长把儿的粪勺泼洒开。在 她全身有节奏的动作中,蔬菜欢欣着一点一点长大。饥荒的年代,只能用虾皮炒盐 拌番薯丝粗米饭,蔬菜简直是天赐的美食。直到现在,蔬菜仍然是我最爱的食物, 大概就是源于童年的味觉记忆。在屋后的山墙下,一棵巨大的桂花树,遒劲地斜长 出来,披纷的树冠像瀑布一样,垂落下大片的荫凉。开花的时节,浓郁的香气席卷 天地,向北方原野中的地气一样氤氲弥漫。隐约记得,舅妈养的蜂子嗡嗡地在树冠 上飞舞,远远看去树巅一片朦胧。到了舅妈开始割蜜的时候,星星点点的淡黄色才 在暗绿的树叶中展露出来。外婆带了我们,把床单铺在树冠下,用长长的竹竿敲打 枝叶,细碎的淡黄色桂花像北方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床单上铺了厚 厚的一层。桂花晾干了,放进土茶里,就是自制的花茶。旧历年前蒸年糕的时候, 也是上好的作料。 终年能吃上的荤腥,大多是姨夫的猎物。傍晚的时候,他把水桶扣着支在鹅卵 石的河床上,下面放一盏马灯。天黑透的时候,就会有螃蟹陆陆续续朝着光亮爬过 来。他在外婆的豇豆架子上支上夹子,就能捕到五彩缤纷的野鸡。他和朋友们在山 林里打猎,将野兽抬到灶屋里收拾好煮熟。依稀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几颗亮星在 云堆里闪耀,一群人脚步沉重,呼喊着拥进来。外婆把我和妹妹拉进卧室,悄声说 道女孩子不能看老虎。香气终于飘起来,只有弟弟被容许喝了一碗汤。年近不惑时 候,我向姨妈和姨夫提起那个神秘的夜晚。没有想到他们同声说,那次捕到的是野 猪。这让我感到长久的疑惑,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当年长辈们在哄 我。有着这样种种的本领,又是家庭中唯一成年的男性,孩提时代的我们,对于姨 夫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娇嗔着叫着姨夫的时候,充满了安全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