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姨妈一来,花庵就热闹了起来。 成群的孩子,不知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他们喊叫着,吵闹着,大声地 笑着,连跑带跳,四周的大山都好像随着他们震颤。记忆中都是一些男孩子,也可 能有少许的女孩子,因为她们安静不习惯吵闹而被我忽略了。他们看我的眼光是好 奇的,因为我外乡人的装束,也因为我外乡人的口音。我是他们取笑的对象,他们 摹仿我的口音,有的甚至跑过来拽拽我的衣服,又大笑着跑开。我躲在外婆的身后, 紧张得不知所措。只有到了上课的时候,他们才一窝蜂似的拥进了教室。教室里传 出姨妈和婉而庄重的声音,接着是男孩子们清脆响亮的声音。那是我一生听到的最 美妙的童稚男声,就像溪水一样清澈。 那声音鼓励着我的好奇,勇敢地走到门口,从虚掩的门缝中窥视正在讲课的姨 妈。她年轻瘦弱,说话的时候微扬着脸庞,头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口型很好看,基 本保持在O 型。这个形象深印子我的记忆,就是面对暮年的她,在收缩了的面庞中, 也仍然能够发现当年熟悉的神情。那是贯穿一生的善良,每一条皱纹中都洋溢着慈 祥。 姨妈来的时候,姨夫也来了,我们的节日便开始了。姨夫拉起二胡,姨妈唱起 歌子。外婆和舅妈也从沉重的劳作中放松下来,欣悦地看着姨妈,气氛一下就活跃 起来。我们坐在台阶上,看姨妈舞着一块丝质的绣花手绢,轻快地跳—着采茶舞。 舞到高兴的时候,就拉起我一起扭。她教我兰花掌,也教我各种舞姿。我的笨拙与 羞怯只能使她失望,只好一个人散漫着走开。姨夫总是陶醉在旋律中,头随着弓弦 一来一去地颤抖着。姨妈的脚步好像不是踩在地面上,而是踩在琴弦上。一对性情 中人,以他们的乐观感染着所有的人,也影响了我的一生。在成年之后,每忆起他 们当年的艰辛,都觉得无法想象。照看一群妇孺,还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却始 终拥有这份与山水同行的性情,真是生命的奇迹。十几年前,姨夫北上漫游,一路 行吟赋诗。一日中午,在一街市小饭铺中用便餐,老板不知是凭着什么样的直觉, 判断他会写字,便直言相求。姨夫慨然应允,欣然命笔潇洒写下饭店的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