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整个长安城几乎没有被这场“苦迭打”惊动,因为这个城市太大了,加之那时 没有手机,可发短讯,没有网络,可传消息,也没有娱记和狗仔队,报道这次政变 的一个重要诱因:李渊那两个宝贝儿子,竟联合起来给他们的老爹,戴上绿帽子。 也许,这次“苦迭打”的起因,是个永远的谜,究竟这对难兄难弟,睡了他父亲若 干太太中的哪几位,连史家都捂着嘴,摇着头,以一句“宫禁深秘,莫能明也”, 来搪塞后人。 夜色朦胧中的上弦月,照例挂在城墙的角楼上,它发现谁也不觉得玄武门所发 生的一切,对大唐王朝来说,意味着什么。平康里那厢的性服务行业,姐姐们照常 开门接客,酒家胡开的西域饭店,半裸的胡姬笑靥迎人,曲江池的进士们经常聚会 的歌厅,妖娆的歌伎余音绕梁,总之,夜未央的长安城,仍是一派升平气象。 这种投入极少,产出极大的政变,可谓破天荒的纪录,不是我们中国人总爱炫 耀那辉煌的过去,就拿这个“coup d‘Etat”来说,翻开《不列颠百科全书》,解 释这个词汇所引用的例证,简直令人笑掉大牙。书中认为一七九九年十一月九日 (雾月十八日)波那巴·拿破仑推翻督政府;一八五一年路易·拿破仑解散法兰西 第二共和国的国民议会,为典型的政变。哦!天哪!那小儿科的叔侄俩,所搞的 “苦迭打”,与大唐王朝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是无法相提 并论的。 李世民政变水平何以如此之高,因为他“夺大位之心”久矣! 大唐王朝建国以来,面临着内忧外患,立足未稳,李世民当然不会搞“苦迭打”。 公元六二二年(武德四年),解决了窦建德、王世充两位军阀的内忧以后,而外患 突厥颉利还在集结力量之时,他认为可以腾出手来,进行“苦迭打”的谋划了。虽 然正史有关玄武门之变的记载,非常简略,而且反复强调,是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 元吉逼迫陷害之下,李世民一再退让,退得无可再退的自卫反击,这当然是御用文 人的说辞,掌握了国家机器的李世民,即使拍胸脯,让其秉笔直书,他们也不敢拿 自己脑袋开玩笑的。 第一,李世民可不是一个脓包;第二,李渊、李建成、李元吉加在一起,绝不 是他的对手。逼迫是有的,陷害也是有的,而李世民之所以一再忍受,不作反弹, 正是其狡猾处。两兄弟根本不晓得他们自以为得意的,施之于李世民的一切恶行, 恰好给了李世民用来制造舆论,用来邀买民心,用来激励部属,用来张大形象的绝 妙卖点。 公元六二四年(武德六年),也是六月,李世民开始进行政变的试探,他搞了 一次盛大的阅兵式,以献俘的名义,以凯旋的形式,亲率野战部队,进入京畿重镇, 直接挑战太子的近卫军和皇宫的御林军,实际上是准备武装叛乱的实兵预习。 正史是这样记载的: “太宗亲披黄金甲,陈铁马一万骑,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二伪主及隋 氏器物辇辂献于太庙。高祖大悦,行饮至礼以享焉。”(《旧唐书》) 如此旌旗蔽日的千军万马,如此剑戟戳天的铁骑劲旅,这不是示威,还能是什 么?老爷子无论如何也是“悦”不起来的。没有办法,他有亏于这个儿子,对这位 拥兵自重,率部压城的秦王,他有沉重的负债心理。怎么办,李渊只能以超规格赏 赐,来安抚他,实施政治上的赎买了。 “高祖以谓太宗功高,古官号不足以称,乃加号天策上将,领司徒,尚书令。” (《新唐书》) “十月,加号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位在王公上。增邑两万户,通前三万 户。赐金辂一乘,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班 剑四十人。”(《旧唐书》) 为什么老爷子感到歉疚呢?据《新唐书》载:“初,高祖起太原,非其本意, 而事出太宗。及取天下,破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等,太宗功益高。”没有秦王, 不可能有李渊的今天。但是,武德元年,禅隋立唐,按嫡长制的封建继承传统,他 立李建成为太子。这当然无可厚非,然而却是一步臭棋。这个庸君,多好说不上, 多坏也说不上,指望他有超常的英明之举,立嫡选贤,是不可能的。但这样一来, 摆不平这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儿子,制造了三兄弟的尖锐矛盾,成了老爷子的心病, 也成为唐朝初年的乱源。 一、李世民一心要“苦迭打”,而且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二、李渊怕李世民“苦迭打”,拼命采取补偿措施,封官许愿,物质满足。 三、李建成有危机感,很怕这位老弟搞“苦迭打”,便与李元吉结盟,并联络 后宫佳丽,因为老爷子好色,枕头风很管用,努力打压削弱秦王。 权力,即诱惑,最高的权力,最高的诱惑。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还抢得头破 血流呢,何况皇帝,南面为王?到了公元六二六年(武德九年),三兄弟针锋相对 的权力斗争,已经公开化,白热化,基本上无法缓解了。而李渊突然火上浇油,更 加剧了李世民的“苦迭打”的进展速度。 我估计,唐高祖刚刚花甲之年,已经患有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了。 也许中国当皇帝的人,位高权重,养尊处优,耽于声色,放纵欲望(不光光是 性欲,还包括一切一切的欲),结果,反倒促使人的生物机能加剧退化。正如熟得 过快的瓜,未破先娄,外观还说得过去,内里早就一锅糊涂浆子。 “上(即李渊)晚年多内宠,(生殖能力倒老而弥壮,先后生有)小王且二十 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诌谀赂遗,无所不至, 以求媚于上。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绝,莫能明也。” 一方面,是两个儿子告御状,一方面,是若干女人嚼舌头,李渊对李世民的政 策,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收回以前所有承诺,不再采取怀柔政策,与此同时, 拆散他的队伍,调开他的将领,处置他的部属,削弱他的实力。高祖的变卦,不是 在消解矛盾,而是在激化冲突,逼得李世民刻不容缓地启动“苦迭打”程序,决定 在玄武门一锤定音。 而要将李建成、李元吉,齐聚于玄武门而歼之,他是请不动的,必须有父王的 传唤,才能将他们召来。 李世民决定激怒高祖,就抓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的这个“蒸”字,使得这 只自以为雄风不倒的老公鸡,立刻血压升高,手脚冰凉。何谓“蒸”?即“下与上 通奸”。接下来,李世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陈情:“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 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雠。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在 气头上的李渊,正被绿帽子弄得怒火中烧,哪里再听下去,只是吩咐他:“明当鞫 问,汝宜早参。”便回后宫处置那两个淫妇去了。(以上均见《通鉴纪事本末》) 第二天,他一心等着这场三堂会审,当面对质。可日已当顶,既不见原告,也 不见被告。还在纳闷,还在游艇上闷闷不乐之时,那宫城北门早就驳上火了。冷兵 器时代,其实是无声的战争,宫城又大,战场上的厮杀动静,根本传不到他耳边。 他哪里料到,心毒手辣的李世民,早做好套子,率部包围住匆匆进宫来的两兄 弟。他在暗处扯满了弓,心里在说:“老哥,你就看箭吧!”他要先消灭这个抢了 他太子位的哥哥,方解心头之恨。这就是杜甫那首《前出塞》的诗所写“挽弓当挽 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了。 虽然他们同为一母所生,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决战一刻,也就无所谓血缘, 无所谓亲情,他先张弓射杀其兄李建成,接着尉迟恭又与他一起杀了其弟李元吉。 更无比残忍的是,嘁哩喀嚓,将太子五子———李承道、李承德、李承训、李承明、 李承义;元吉五子———李承业、李承鸾、李承奖、李承裕、李承度等,统统斩草 除根,一个不留。 一不做,二不休的李世民,随即进得宫内。其来势汹汹的样子,在场的大臣很 清楚,显然是要和这位进退失据,前后矛盾,昏庸失察,轻信谗言的老爷子算账的。 如果李渊硬是不合作的话,不是手起刀落,身首分离,就是推下船去,将其溺毙。 对一个六亲不认,杀红了眼的人来说,已经杀掉这么多的兄弟子侄,还怕多杀一个 亲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