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后的核心,是不同理想之间的冲突。叶莲娜要捍卫的理想,是做人的诚实和 社会的公正;学生们要的,是各自理想的便利实现。他们想在叶莲娜这儿创造一个 机会——而机会本身,就是特选,就是化名在命运之下的不公正。孩子的理想需要 叶莲娜的理想让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叶莲娜必死,她有一个善者无能为力的 柔弱。 追求合理要求的最高限度——作为具有道德感的现代人,这已是全部的理想。 理想,一个通体闪耀光芒的词,青春就是它的孵化器。漫长的传统教育,使我 习惯于想象理想具有不可切割的硬度。重要的是,高尚理想所包裹的内容,是抽象 的。假设把理想具体为银行里的数字或人间的脸,我觉得是用脏了的抹布去擦拭钻 石。是啊,不及物的理想——找不到现实的对等物,它才成为唯一的非凡力量,让 我们义无反顾。理想怂恿我们向前,冰火洗礼。 理想主义者信任理想的绝对价值,把它当作改良世界的利器。摘下浪漫的粉色 眼镜,现实却提供了本分而残酷的注解:如果理想是利器,那么它的方向对准的并 非现实,往往是理想主义者自己。理想要人付出的,有时岂止于一生一代的血和命。 既然真正的理想是不及物的,那么找寻的方向肯定就不精确,就不直接;与目标之 间就无法形成捷径关系。终极理想或许是在指引着福地,但有谁会知险境无涯仍无 畏而往?为了踏上虚幻的彩虹路,理想主义者们踏山渡水,逐一死于大地的荒凉。 演员在处理叶莲娜走向自杀的最后几步路时,过分夸张地以肢体语言外化叶莲 娜的内心:完全如同迟暮的老人深深弯曲着腰,胸腔和腿部折成颤抖中的直角,步 履蹒跚,勾着手腕,吃力地打开黑暗之门。我看到蜡烛在自身的光焰中矮下去…… 像一个人因为追逐明亮理想而渐渐佝偻身体,毁灭于内心燃起的火。 如同你不能把游戏中的杀人法则运用于生活,自由假如不能像许诺中那样随未 来及时降临,那身怀梦想的人,将成为供桌上第一件祭品。那么,我们是否有耐心 等待这个过程,又是否有勇气成就这个过程? 不!绝不!理想主义者的前车之鉴恐吓了我们。当焰火盛开,我们希望从那棵 上帝的圣诞树上掉下礼物,哪怕是虚幻的礼物。我们真是懒惰,指望借助马良的神 笔,或者就让床单上摊薄了乳房的女神直接分娩出一个崭新的伊甸园吧。我们宁愿 承认弱点也不愿改变它,尤其今天这个社会,改变的过程足够让别人消灭并消化我 们了……夭折是理想主义者必然的命运,而现实主义万岁,现实主义者长寿。 瓦洛佳嘲讽叶莲娜的安提戈涅情结,她把对现实的理想化认识上升为做人原则。 他这样概括理想主义者:“对他们个人和他们所持的信念施加暴力,他们就会英勇 地起来抗争。关系成正比:你施加的压力越大,遇到的抗争就越积极和越明确。这 个天性造就革命战争中的领袖和具有钢铁意志的英雄,但在和平年代的日常生活里, 他们就是一群不识人间烟火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