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也在那一年,中国文坛走了两位了不起构人物。一是王小波,一是汪曾祺。刘 波虽是商场人物,却极爱读书,且判断力亦极好。我住他院子里,有回在他书房看 到一本黄封皮的《黄金时代》,顺手要借了去看。刘波说,这个人的书不错,值得 一读。我一看作者名字叫王小波。想起在朱伟编的《三联生活》上有他的专栏“晚 生丛谈”,文字波俏幽默,思想犀利尖刻,很是喜欢。没料他亦写小说,搬回房间 一读,则不能罢手。我觉得这是我当时读到的最好的小说。后我又读到他在《小说 界》上发的《红拂夜奔》,更其觉得精彩。那种上天入地的想象,同汪洋恣肆的挥 洒,及那种在经验之外的腾云驾雾,完全是中国文坛的一种异数。而当时他的那本 《黄金时代》印数极少,一般书店根本看不到。我同刘波有回聊起他来,二人因皆 欣赏他的才情,便谈到要做他的书。刘波的公司那时已涉足出版业,他便说此人前 途无量,要趁他尚未火起来,把他的版权统买下整体包装来出版。又问我认不认识 王。我摇头说不认识,但有个人肯定会认识,就是朱伟,因他的杂谈文章是朱伟在 他的刊物上推出来的。我遂把朱伟介绍给刘波,三个人又就出版的事谈了二气。朱 便去找王。回信说,王因他妻子李银河到英国去了,现一个人躲到京郊一处地方写 作,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仅是一只呼机。但朱伟不断呼他,却不见他回机。又 隔数日,朱伟跑来,面色异样,道,再也看不到王小波了,他昨天去世了,很突然, 是猝死的。朱又说李银河正赶回来,过两日在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式。我同刘波听 了一时惘然。隔了一气,刘对朱伟说我们一同去参加吧。顺便请你介绍认识李银河, 还是要商谈版权的事。王小波的死,更坚定刘波要做他的书。那天我们三个人就去 了八宝山。我是平生第一回参加一个我从未谋过面的人的遗体告别式。但我心里对 王小波却是很亲密。见到李银河,显得很苍老,但看上去很有克制力。王小波遗体 上覆盖了他的三本书的海报:《黄金时代》、《青铜时代》、《白银时代》。署名 是花城文艺出版社。朱伟过来说,他同李银河说了,李说王小波生前把这三本书的 版权卖给花城了。花城正赶着在印。刘波听了只摇头,很是惋惜,懊恼迟了一步。 王小波去世不久,汪曾祺老先生亦驾鹤西归。我从报纸上看到这消息,当时很 冲动,想去参加悼念。因我对汪先生为文为人皆极景仰。有年开青创会,我带着苏 童叶兆言等人去看他,当其时,汪老先生极兴奋,谈笑风生。叶兆言碰碰我说,趁 老先生高兴,找他索签名书吧。我特别喜欢读汪先生的散文,有一篇写北京午门, 他说他站在午门前,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他心里一点是热的。又一篇写他老师 沈从文,沈先生逝世后他参加他的追悼会,说沈先生死后很安详,躺在花丛中,面 色如新。汪先生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这么个人,就这么样地走了。他哭了。我 亦看得哭出来。所以那一时我亦是想去看他一眼。这么个人,就这么样地走了,我 心里有种凄然。但终于我还是克制住了,我没有去参加悼念活动。只在心里头回想 着同他老夫子几次交往时的音容笑貌。他老夫子嗜酒,有回到湖南来,喝了许多的 酒,我到宾馆去看他,话特别多,手舞足蹈,侃侃而谈。我脑子里便都是他那一时 的模样,又亲切又伤感。 我在安贞桥附近一条小街上住了一年多。因《环球企业家》二OOO 年时又拉回 到北京来办,就在老中央美院的院子里,王府井旁边。我每天都到编辑部去看稿。 我不喜欢北京人的饮食口味,但喜欢王府井前头黄昏时一长溜的各地风味小吃。下 了班之后我慢慢游过去,常常是这个摊子前吃几串烤羊肉,那个摊子前吃几块豆腐 干。华灯升起来,周围人很多,有吆喝声忽长忽短,是一种俗世生活的满意。到周 末,同了一起办刊的也是长沙人的搭裆老周,开了台丰田佳美满北京城寻长沙米粉 吃。或者便是找湘菜馆,专挑了最辣的湘菜,辣出一脑壳的汗来才算过了把瘾,正 如同在小剧院无意中见到长沙老同学,彼此吼叫几句乡骂那样。二OOO 年的春日里 沙尘暴甚是厉害,刮得大白天亦要打亮车灯。而这一年里,网络经济也是闹腾得甚 嚣尘上。满街上的广告无不是。com ,且还拿了葛优同谢霆锋来做网站形象代言。 机场高速路上,是大幅的英特尔公司的芯片广告:给世界一颗奔腾的心。确实的, 那年头,网络经济来势凶猛,恍若也是给了这世界一颗奔腾的心。我们的杂志文章 里,亦充满了王志刚、张朝阳、丁磊、田溯宁这样一些数字英雄的名字。我参加过 好几回网络峰会,听这些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台,把虚拟经济的前景吹得天花乱坠。 这样的景观,我想也只有北京才达于盛极,其他的地方怕是难得一见的。不管网络 经济的繁荣几多虚假同短命,但那一时我确是感到改变人类生存方式同命运的革命 是轰轰烈烈到来了。我心里头亦有高尔基描写的海燕迎接暴风雨来临时的那种兴奋 同欢悦。我记得我还经常跑到北大去听一些经济学家的讲座。真是如沈从文讲的, 有“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且“无从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