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代宗论功行赏,重用元载,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这位皇帝始料不及的,前门 驱虎,后门进狼,元载比鱼朝恩更不是东西,专权以后,嚣张跋扈,不可控制。甚 至将李豫架空,弄得他成为孤家寡人一个。 据《旧唐书》:“(代宗大历)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知使第五琦以朝恩党 坐累,载兼判度支,志气自若,谓已有除恶之功,是非前贤,以为文武才略,莫己 之若。外委胥吏,内听妇言。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叉于近郊 起亭榭,所至之处,睢帐什器,皆于宿设,储不改供。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轸, 凡数十所,婢仆曳罗绮一百多人,恣为不法,侈僭无度。江、淮方面,京辇要司, 皆排去忠良,引用贪猥。士有求进者,不结子弟,则谒主书,货贿公行,近年以来, 未有其比。” 这个忘乎所以,胡作非为,志气骄溢,贪得无厌的元载,抓权弄钱,为非作恶, 卖宫鬻爵,贪赃枉法,弄得天怒人怨,成了唐朝第一大贪,也成为长安城几乎都装 不下的无限膨胀的大人物。 据《新唐书》,载妻王氏:“河西节度使忠嗣女,悍骄戾沓,载叵禁。而诸子 牟贼,聚故无涯艺,轻浮者奔走,争蓄妓妾,为倡优良戏,并族环顾不愧也。”在 他的邸宅里,‘名妹异技,虽禁中不逮。帝尽得其状。载尝浊见,帝深戒之,傲然 不悛。会有李少良者上书诋其丑状,载怒,奏杀少良,道路目语,不敢复议。“那 时候,”元载专权,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载妻王氏及子伯和,降武,缙 弟,妹及尼出入,争纳贿赂“。 一般来讲,君子与君子相处,同声共气,小人和小人来往,臭味相投。元载炙 手可热,朝野中的坏人,自然像蝇逐腐肉地麕集到他周围,形成一个老婆孩子,秘 书情人,三亲两好,铁杆弟兄沆瀣一气的联合本。 元载纵容其老婆、其子弟,聚财敛货,收受贿赂,凡江淮方面的地方要职,以 及京师行政机构的重要官员,必安排他的党羽。满朝文武,慑于他的引用亲信,排 斥异己,皆帖服求安,俯首听命。于是,代宗既懊悔,又害怕,既寝食不安,又无 计可施,看着他尾大不掉,任其为非作歹下去。 野史里记载过他辉煌极盛时的一则轶闻;一位来自宣州的昔日旧友,跑到长安 来向他求官,元载懒得理他,也没见面,随便写了封信,支应走了。半路上,这位 走他门子的朋友,偷偷打开了那封信,想看看这位权相,到底写了些什么。结果, “书无一言,唯署名而已”。老友失望之至,以为彻底没戏了。 途中,路经幽州。本着姑妄一试之心,向地方政府通报,说他持有元相的亲笔 信缄,欲参见节度使。这位幽州的最高长官,一听部下汇报,是元相的什么老相识, 连忙派员隆重接待,安排在高级宾馆住下。信不是给他写的,他哪敢打开,只是 “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不过亮了一下信封而已,地方官如接圣旨,好吃 好喝好招待,不敢稍有怠慢。 由此可知元载之专权骄重,之恃威横行,到了何等程度。所以,长安城闹虎, 虽然只是一个个别事件,但却是元载当政的一个缩影而已。 元载是唐朝人,离我们很远了,历史是一面镜子,这个案例,也在提醒大家, 凡素本寒微,家世贫苦,躬耕陇亩,三代贫农的官员,凡几乎与元载一样,有着大 同小异的出身者,一旦获得权力,其搜刮财富,贪赃枉法的可能性,其腐败堕落, 荒淫无耻的可能性,若无坚定立场,健康思想,是控制不住犯罪欲望的。连鲁迅先 生笔下的那个彻底一无所有的阿Q ,地道的无产者,当他在土谷祠里做着革命成功 后的美梦时,也是来不及地要到赵太爷家搬箱子,搬衣柜,和那张宁式大床的;也 是等不及地要睡赵司晨的妹子,邹七嫂的女儿,以及假洋鬼子老婆的。无独有偶, 近年来被推到法场的那些高级干部,无一不是重蹈元载、甚至阿Q 的覆辙。 元载为他的这种出身低下卑微的命运,狂躁悖谬一生,肆虐宣泄一生,成为一 个权力狂。作恶多端近十年之后,终于到了恶贯满盈的一天。“大历十二年三月庚 辰,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 系狱。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 载、缙皆伏罪。”(《资治通鉴》) 要不是吴凑是皇帝的舅舅,满朝文武,皆是元载亲信,代宗连一个可以说话商 量的亲信都没有。所以,这次审讯,实际上是这位皇帝在幕后操纵,因为贵为帝王 的他,长时期内,不得不忍受着元载的猖狂。当原是鱼朝恩的嫡系,后来成为元载 的亲信,一位任射生将的勇士周皓,在他家祖庙里,亲手杀死那头虎以后七年,元 载也到了头了。 “先杖杀左卫将军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资治通鉴》) 《新唐书》称元载“嗜学,工属文”。《旧唐书》称他“性惠敏,博览子史, 尤学道书”。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国文学家大词典》的《唐五代卷》里,竟收有元 载的词条。《全唐诗》甚至还收有他的一首《别妻王韫秀》的七绝,他或许应该算 是一位诗人。“年来谁不厌龙钟,虽在侯门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树,苦遭霜霰到 秦封”。但当元载坐在囚车里,押往万年县受刑,塬上风光,终南秀色,已经引不 起他的诗兴。这头曾经不可一世的白额斑斓猛虎,进入生命倒计时之际,看到,听 到,想到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威也好,霸也好,神气也好,了不起也好,在死神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无论如何,元载也曾经是当朝一品,他那时要说个不字,代宗李豫也不敢坚持。 对这样的大人物,行刑的刽子手,一是按照惯例,一是表示尊让,遂问了他一句, 在最后时刻,阁下还有什么要求? 元载说:“愿得快死!” 主刀刽子手日:“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 “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通鉴记事本末卷三二》) 这就是先贤在《战国策》中,对所有在巅峰状态,得意非凡的大人物,所敲响 的警钟了。 “君不闻大鱼手?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 元载能想到这个芝麻绿豆大的狱吏,将一只臭袜子,塞进他的嘴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