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海边,去往福建的海边。那里,海与风有更宽阔的幅面。 临行前,我正在中国的另外一端,西部高原。 大多数时候,我都在亚洲内陆的高原上穿行。居住在高地上的人们,相信自己 可以俯瞰世界。换个角度看,也可说很容易被封锁在一个难以突围的世界中间。难 以逾越的雪山,参差在四周。在当地语言古老的修辞中,这些雪山被比喻成栅栏。 栅栏是人类基于防范的发明,别人进来不易。这物化的东西竖立久了,即便作为物 质的存在已然腐朽,化为了尘,却依然竖立在灵魂中。别人进来已无从阻挡,但那 东西的影子,毒刺一般立在自己心中,反倒成了自我的囚笼。 在高原的某个夜晚,我一个人站在高地上那些四围而来的奇崛地形中间,一半 被暗夜淹没,一半被星光照亮,脚下是土层浅薄的旷野,再下面是错落有致的水成 岩层——那是比人类史更长的地理纪年。以千万和亿为单位的地理纪年诉说着,脚 下的崎岖旷野,曾经是动荡的海洋。间或,某个岩层的断面上会透露出一点海洋的 信息,一块菊花石,或者一枚海螺的化石。但是,从这化石中已经无从听到什么了。 一枚海螺内部规律性旋转的空间也填满了坚固的物质,那是上亿年海底的泥沙,已 然与海螺一样变成了石头。本来,从一个空旷的海螺壳里,确实可以听到很多声音 回荡。我相信那是海的声音:宽广,幽深,而又动荡;因此,我总向往着要去海上 旅行,或者需要不时抵达那种可以张望海洋,听得见海潮鼓涌的地方。 我这个骑马民族的后裔,虽然已经告别游牧,坐在书房,因为海洋经验的缺乏, 只能在生起海洋之想象时,以别人的诗章浇自己的块垒。我想起聂鲁达《大洋》中 的诗句:这不是最后一排浪,以它盐味的重量/压碎了海岸,产生了围绕世界沙滩 的宁静/而是力量的中心体积/是水的伸展的能量,充满生命不能动摇的孤独。 我愿意直接从高原上下来,越过那些深陷于山间平原与丘陵间洼地的内陆省份, 直接就落脚在腥风扑面的狭长海岸线上。 飞机在降低高度,那大河的出口越发清晰。 事前细读过地图,知道现在机翼下,缓缓流向海洋的水流是闽江。在自身造就 的小平原上,闽江舒展开了身子,一分为二,造出一个岛,还在岛的两个对岸造出 更宽广的土地,让人们能在河流即将入海的地方造一个城,这座城叫作福州。然后, 再合而为一,流向海洋。而在即将入海的地方,又一分为二,再造出了一个大岛和 若干小岛。所有那些迂回曲折,是要造成一些深水区,让向往海洋的人们营建港口 和船厂。 走出机场,车驶上高速公路,木棉花盛开,台湾相思树树冠华美,凤凰树羽叶 飘摇,看不见海,东南风吹送,充满我鼻腔的已是来自大海的味道。 这次福建之行,都与海洋相关,更准确地说,是与中国人如何走向海洋密切相 关。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在福州著名的三坊七巷。在这里,我们看见了濒海的人 们构造船舶的历史。从简单的独木舟,到深谙流体力学的状若展翅飞鸟,下有分隔 的水密舱室,上面耸立楼层的曾经远航到大洋之上的福船。我们既直观地看到造船 工艺的演进,更可以想象一代一代的弄潮人,怎样驾着这些船,驶向远方广阔的海 洋,在一条条陌生的海岸线上,靠近一个又一个远方的岛屿与大陆。博物馆中还陈 列着来自异邦的船舶,解说员强调,以福船为代表的中国船,采用的是飞鸟的造型, 而西方的船舶采用的是鱼的造型。船舶的航行,凭借的是风与水两种动荡的流体。 福船那飞鸟展翼般的造型,显得更轻盈,其中既包含对自然之力的充分理解,更体 现出中国人审美中一以贯之的飘逸之感。我恍然看到现在停靠在博物馆,被精心布 置的灯光所照亮的福船,正在海上航行。那姿态仿佛一只正拍击着翅膀准备从水面 起飞的大型海鸟,开展而上翘的船头犁开海面,激起浪花,又压碎了浪花。季风到 时,顺着洋流,那船是怎样轻盈地飞掠在宽阔的洋面。 航海人去向远方,往南,是南洋,过了南洋,再往西,是印度洋。 航海人去向远方,往东,是台湾,过钓鱼岛等一系列岛屿,是琉球,是更为宽 广的太平洋。 当一个族群总是去往远方,远方的族群也会来到你的面前。 在福州城里,就有一处专门招待“远人”的所在。那里,老榕树笼罩的荫凉隔 绝了近处大街上喧哗的市声,也庇护着一座古老的建筑:柔远驿。这是一座始建于 明代,又在清代重建过的驿馆。据当地有关海洋交通的史料,那个时代,正因为有 了福建所造的那些适于远航的福船,明朝中叶之前,琉球群岛和中国大陆间的交通 以直航福州港最为便捷。加上从事中琉贸易的人很多是明代初叶移民到琉球的福州 河口人,因此前来中国的琉球人,无论朝贡还是通商,往往先在福州港靠岸。于是, 当时福州官方便在城东南建好廨舍,专供琉球人驻足盘桓,福州民间称之为琉球馆。 明朝成化八年(公元一四七二年),正式设立怀远驿以接待琉球来往人员,其地址 就在原琉球馆附近。明朝万历年间,怀远驿更名为柔远驿。其意取自《尚书》中的 “柔远能迩”,寓意优待远人,以示朝廷怀柔之至意。 现在,柔远驿四周高楼林立,出了树荫浓重的小街口,市声沸腾,但远方来人 也早绝了行迹,已经改造成一座博物馆的古老驿馆静寂无声,只有一些经历了历史 上重重劫火而得以存留的文物在顽强地证明中国古代也有过何等开放的文明。所以, 当我在柔远驿改建的博物馆中看到两张记录道光十六年和道光十七年琉球和福州间 往来商品的详细记录时,心理感受要说是“震动”也是毫不为过的。 所以,现将这物品清单抄录在这里,因为,很长的历史时期以来,我们总是急 于对历史进行意识形态的定性,而对于丰富的细节以及包藏其中的意味过于忽视了。 道光十六年琉球使者从海路输送到福州港的主要物品有:海带菜、海参、鱼翅、 鲍鱼、目鱼干、酱油、铜器、棉纸、刀石、金纸固屏、白纸扇、木耳、夏布。 道光十七年从福州港输往琉球的物品更加丰富多样:绒毯、药材、砂仁、茶叶、 粗瓷器、白糖、沉香、徽墨、线香、锡器、玳瑁、甲纸、虫丝、棉花、粗夏布、油 伞、毛边纸、针、织绒、油纸伞、大油纸、篦箕、漆茶盘、哔叽缎、中华绸、绉纱、 小鼓、旧绸衣。 可以揣想那个以外邦藩属朝贡,朝廷赏赐为主,民间自发贸易为辅的贸易体制 的面貌。也看到中国以精细的农耕和手工业技术为核心而对周边藩属之国保持的延 续了上千年的技术优势。中国的商船扬帆出海,周围的藩属之国还在从陆上、从海 上络绎前往中央之国。 十多年前,去过一次泉州。其原因,就是从书上看到这座城市曾经的一个名字, 刺桐。字是中国字,词是中国词,但不知为什么,却觉得那是一个异国风味十足的 名字。和读历史中那些用非汉语的字眼对音而成的地名一样有着别样的风情。那些 引起我同样兴趣的地名是汗八里,是花剌子模,是暹罗,是占城。那是中央朝廷还 没有动不动就兴起海禁之想的时代里流布于汉语典籍中的名字。 刺桐,这种春天开满红花的树木和番薯一样,也从南洋而来。这种极具观赏性 的高大乔木,至少在唐代,就已经完全改变了一个中国城市的成貌。读过一本写中 国古诗中植物的书,说刺桐在唐诗中已经大量出现。 “海曲春深满郡霞,越人多种刺桐花。” 在泉州游走,总是会与郑和劈面相逢。在地面上,一座面海的山丘,还竖立着 一座高塔,传说郑和下西洋前,屡上此塔眺望海上浩渺的烟波。在地底下,前些年 出土了一座被海边的风潮淹去的寺院。在这座重见天日的佛寺中,循例该有的佛教 众神殿中的那些佛菩萨外,还有妈祖和郑和雕像,作为那些时常去往无边海洋上闯 荡的泉州船民们的庇佑之神,与佛教的偶像一起在同一座大殿中享受香火。郑和的 先祖是中亚细亚人,从陆上丝绸之路来到了中国。到郑和从中国海航向阿拉伯海的 时候,除了伊斯兰信仰,他已经是一个百分百的中国人了。泉州当地史志中还有关 于他率船队扬帆远航前到灵山圣墓行香的记载。 灵山圣墓,坐落于泉州城东郊灵山南麓。唐武德年间,即公元七世纪初叶,伊 斯兰教初创,即有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门徒四人随商队东来中国传教。正如《 古兰经》经文所说:“船舶在海上带着真主的恩惠而航行。”这四位伊斯兰贤人到 达中国后,三贤、四贤便在泉州居留传教,并在此终老落葬。这两座并排安卧于泉 州的伊斯兰式墓葬,就是在整个伊斯兰世界看来,也是现存最古老最完好的圣迹之 一。 郑和下了西洋,他的航迹最远处究竟抵达何处,在今天的世界重又成为人们热 心争论的话题。 这其实并不十分重要。 要紧的是他们的行为方式与目的,带着那么强烈的中国文化印记,正如马苏第 在《黄金草原》中的记述:“他们还负责激发外国人对宝石、香料及他们祖国器械 的热爱。大船分散于各个方向,在外国靠岸并执行委托给他们的使命。在他们停泊 靠岸的所有地方,这些使者会以他们随身携带来的商品样品的漂亮程度而引起当地 居民的赞赏。”于是,“大海流经其疆土的国家的王子们也令人造船,然后载运与 该国不同的产品而遣往中国,从而与中国国王建立联系,作为他们获得该国王礼物 的回报也向他奉献贡礼。这样一来,中国就变得繁荣昌盛了……” 唐代或更早前的中国人如何扬帆去往海外,从中国的典籍中已经很难寻觅翔实 的记载,但在这些早于郑和下西洋五六百年的记述中国人航向世界的文字,仿佛正 是对郑和们所做功业的详细描摹。 至今,在泉州当地还有遥远的锡兰王子因故不能归国,而长留泉州,其家族世 代繁衍而最终化入中国的美好故事。 漫步泉州城中,四处都有海洋文明所带来的多元文化的遗存。 伊斯兰教的清净寺创建于北宋,据说是仿照了大马士革著名的礼拜堂的形制。 如今这座寺院已基本损毁,但有着鲜明阿拉伯风格的门楼依然高耸。倾圮的礼拜堂 有了更中国化的名称:奉天坛。但四围的墙壁仍在,其西墙正中还有拱形的壁龛。 内壁上镌刻的阿拉伯文仍清晰可见,专家告知,这些文字都是《古兰经》中的警句。 今天,信众们的礼拜之处是屡塌屡修的明善堂,这已然是一个中国风味十足的砖木 结构的建筑。 浓重的树荫背后,开元寺双塔雄峙的身姿缓缓从天际线上升起。 眼前情景正合了李太白的诗:“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顶高元气合,标出 海云长。”不由得听了主人的导引去往开元寺。 刚刚来到庙前,我的目光便被一块石雕所吸引。这块花岗岩石雕砌入了廊下的 石阶,那狮身人面的雕像显然不是佛教众神殿中的造像,其强烈的风格让人想起印 度教万神殿中的造像。然后,在这座佛寺中,我们又相继见到了多个印度教风格的 神像和建筑构件,它们或者单独陈列,或者已经作为建筑材料嵌入了佛寺的整体构 造。有史料显示,唐代的时候,随着贸易的人流,从陆上和海上两条丝绸之路来到 中国的,也有世界各地信仰坚定的传教者们络绎不绝的身影。他们带来了伊斯兰教、 犹太教、摩尼教、祆教、景教,在泉州开元寺,我又看到了印度教也曾到访,并试 图扎根中国的确切物证。 今天,景教与印度教在中国土地上几乎断绝了踪迹,但同样自西而来的佛教依 然在中国大地上香火旺盛。熙熙攘攘的信众,正依了佛经的教导:“见佛塔庙,作 礼围绕。” 出得庙来,在佛寺之侧,我见到高过殿檐的几株菩提树,微风过处,那些有着 七到八对明晰叶脉的绿色叶片便敏感地振动起来,发出细密的声响。佛教的创始人 释迦牟尼就是在此树庇荫下悟得佛教精义,因此,菩提树在虔敬的佛教徒那里也是 圣物,风动叶振,所发声音,亦可当成是梵贝之音,用在称颂礼赞,有消除业力的 无边功德。 恍然看见中国风的福船正在扬帆出海,看见阿拉伯风格的船正在靠岸,水手们 正在徐徐地落下一面面风帆。 脚前因退潮而裸露的滩涂上有小生物在匆匆奔忙,山脚下,刺桐和杧果树正在 开花。杧果树以结果为要,花虽繁密却又朴素至极。但是刺桐,不着一叶,却以苍 劲的枝干高擎着一簇簇艳红的花朵。仿佛为了表明来自异邦的身份,那一枚枚花朵 都采取了弯曲象牙的形状,又仿佛为了表达与这片土地的亲和,每一朵花,都闪烁 着丝绸的质感。 这些滩涂上淤积的泥沙中,曾有一艘古船重见天日。然后,我在泉州海上交通 博物馆中见过了那艘发掘于滩涂泥沙下的漂亮的大船。 那是一艘宋朝的船,船的前半部尚还完整,果然是在福州听人介绍福船时所说 的状若飞鸟的形象。果然如古典的记述“上平如衡,下侧如刃”,船尾不可见,船 上的桅,桅上的帆亦不可见。馆内也没有风,只有冷光源静静地照耀。 晚上翻看当地的《泉州古代海外交通史》,那些与航海知识与技术有关的文字 让人生出旷远之想。 “大海弥漫无边,不识东西,惟望日、月、星宿而进。” “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 “船舶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 其实,航海业的发达,除了航海技术本身的发展外,还有更深刻的原因。 北宋时期,泉州一地兴建水利,并从越南引进占城稻种,大面积种植。同时, 棉花、甘蔗、茶叶等经济作物也开始大面积种植,并摸索总结出成熟的种植与加工 技术。更重要还有蚕丝织造与造窑烧瓷技术的发展。唐宋时期,中国社会经济重心 与人口渐渐南移。有资料表明,早在公元七四二年进行的全国人口普查中,中国南 方人口所占比重就由一百年前的四分之一,增加到了接近一半。 元代,泉州港繁盛的剧目还在继续上演。 所以,马可·波罗到达泉州时自然要发出赞叹:“运到那里的胡椒,数量非常 可观。但运到亚历山大港供应西方世界各地需要的胡椒,就相形见绌,恐怕不过它 的百分之一吧。” 所以,十四世纪来到元代中国的摩洛哥人伊本·白图泰会留下这样的文字: “我渡海到达的第一座城市是刺桐城……该城的港口是世界大港之一,甚至是最大 的港口。” 只是,西方人所说的作为“世界中心”的中国的黄金时代行将落幕了。 明朝皇室对待海洋似乎有一种奇特的态度。 一方面,有郑和率官方庞大船队七下西洋的壮举;另一方面,又出台种种限制 海洋贸易的措施。原通于万国的泉州港此时被规定只能与琉球通商,于是,当官方 限制或禁止民间海上贸易时,逐利的商人成为走私者,甚至成为海盗。在大明朝廷 开始封禁海疆之时,日本的海盗,以及从事殖民贸易的荷兰人、葡萄牙人已经相继 前来叩击大门了。而支持郑和七下西洋的朝贡贸易体制,终归因入不敷出,而被廷 议所中止。海禁的时代到来了。 还看到过一则史料,刺桐城的衰落,还与农耕时代过度开发造成植被破坏,严 重的水土流失导致那些深水港被泥沙淤塞有关。总之以刺桐之名获得世界性荣耀的 城池,火红的刺桐花终归是渐渐凋零了。 “泉城已渺刺桐花,空有佳名异代夸。” 这些日子,在福建的沿海游走,一直听当地朋友说两个字,也许是因为那个简 化的词组对我而言还过于陌生,也许是因为当地朋友的普通话总有些闽人特别的口 音,直到行程即将结束,我才恍然大悟,他们不断重复的那两个音节是“海丝”, 即海上丝绸之路的缩略表达。从语言学的角度看,简洁缩略表达方式的出现,意味 着这种表达所指称的事物被普遍认知,或者这种表达所指称的观念已成这个语言群 落的共识。 当年,面对帝国的重重危机,中央与地方,官员与学者,曾有“海防”与“塞 防”之争。其实,国家安全首先就是领土与领海的完整,所以,当年左宗棠得离开 刚刚创办的马尾船政局,从东到西,横穿了整个中国,率军收复伊犁,巩固陆上边 疆。而今天的中国,开放自沿海口岸始,三十年后,已经是海陆边疆的全面开放。 所以,“海丝”之外,“一带一路”,这个缩略语的流行,也显示了开放观念在今 天已是如何深入人心。 突然想起,去年,我曾有过海上岛国斯里兰卡之行。所带的枕边书,是法显的 《佛国记》。法显是东晋时代的僧人,公元三九九年,已经有六十多岁高龄的他从 长安出发,经陆上丝绸之路去往印度取经学佛。后来,他由印度乘商船到师子国 (今斯里兰卡),居留两年,再乘商船东归,中途经耶婆提(今苏门答腊岛或爪哇 岛),再换船北航回到中国,成为有史可考的同时游历了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 之路的中国第一人。在斯里兰卡期间,我常去海边徘徊,寻找当年法显东归的登船 处。当然,确切的地点自然已无迹可寻了。但是,在科伦坡,面海的长堤尽头,一 个崭新的港口正在兴建。港口的兴建者,是一家中国公司。港口建成后,持有该港 口相当股份的中国公司还将参与海港的管理与运营。 是的,今天距福州城中柔远驿的关闭已将近一百五十年,面临大海的中国,在 开放与禁锢中又犹疑过,摇摆过,但终于还是向着世界敞开了口岸,所有向着海洋 的三角洲都成为新的出发地,成为新的文化与经济思想的发生地。 当然还有那一条条江河的三角洲,敞开的河口向海洋交出了陆地,敞开的河口 以宽广接纳应时而至的潮汐,纵切过排排横波的是船。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 那一种,不是“孤舟蓑笠翁”的那一种,不是那种停在农耕的村庄边的船,不是从 这一村到那一村的船,是海船,是去往空阔无际的大洋上的船。 只是现在,那些船都去掉了帆,而采用了更可靠稳定的机械动力。机器的心脏, 每一次转动,都输出强劲的脉动,驱迫着沉重的钢铁躯壳钢铁骨骼的船舶,去往远 方。重新航向世界的中国船来到了海洋之上,带着历史晦暗或光辉的记忆,来到了 海上的中国船已经日益稔熟于洋流与信风,前方徐徐展开的前景,扑面而来的海与 风,正是中华复兴理想最舒展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