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后,我离开老家,离开大舅,至今半个世纪有余。少年时期跟着妈妈“转战” 山东各地:乐陵、淄博、青岛、济南…“可以说逐妈妈工作之地而居、而学。成人 之后,落脚在北京,笔耕近四十年矣。半个多世纪以来,时时想起大舅,但只见过 三次。 一次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博山上中学,寒假回去探亲。大舅还是那么乐 和,只是脸上已经添了一些皱纹,见了我,一个劲儿拍:长高了,长高了。晚上一 家人凑在姥姥炕上,大舅、二舅,还有二姨、三姨、四姨,围着姥姥,说不完的话 儿。忽然,大舅严肃起来:小瀛儿呀(大舅叫着我的乳名),这几年最解气的事儿, 莫过于政府把害你姥爷的汉奸查出来,正法了。就这一句话,全家沉寂下来,只听 见火炉子上烧开水的铁皮壶咝咝咝响。我知道,谁也不愿再说起那个痛得撕心裂肺 的惨剧。小时候,大舅也从未对我说过,大概怕我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住;上中学时 填表,涉及家庭成员、社会关系,要填爸爸,姥爷……妈妈才告诉我:那是一九四 二年冬天,汉奸领着日本鬼子来抓抗日干部家属。因为我爸爸杜子甫是中共鲁北地 委书记,兼八路军某部政委,虽然已经于一九四二年六月十日在著名的柳林惨案中 壮烈牺牲,的黑白电视,怀里揽着孩子。大舅嘴里不断啧喷感叹:这玩意儿怎么那 么奇呢,怎么那么奇呢!不念书,没文化,造不出来。一定叫孩子多念书,能念多 高念多高。 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舅,只是从信里,后来从电话里,知道大舅八十多 岁还能骑自行车到三十里开外的县城。 二OO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舅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