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韩混的这幅《五牛图》画得朴拙粗放,一头头厚道的牛更像是和睦邻居,全然 不似他的弟子戴嵩传世的《斗牛图》。爱题款的乾隆在此图右上方题曰:“角尖顶 强力相持,蹴踏腾轰各出奇……”挺费劲地比喻了一通,不知说者累不累反正听者 肯定不轻松,说了等于没说,不如看画——这皇帝有时候叫人觉得简直是个碎嘴婆 婆。 《五牛图》一头一头仔细看去,无意中往不远处瞄一眼,给人感觉仿佛牛近旁 ——画面以外——有一老牛倌背遮太阳正忙活什么——仔细再看,原来是韩宰相手 拿卷宗,忙着批阅呢。不独牛亲切,韩混亦亲切,有路人口渴了喊一声“老师傅”, 保不准他就会给你递碗凉茶喝——看了《五牛图》,反正我是这么胡想乱诌的。汪 士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汪士慎无鹤可骑;他就住在扬州,要骑就骑头 毛驴抱只鸡吧——毛驴是临时借来驮米的,鸡是用画换来的,想想也挺知足。再来 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换? 想我少年时学画鹤,把鹤画得和鸡差不多,还要将鹤顶那块红留到最后,那个 时代盛行广告色——我那时的绘画知识也只认得广告色,挑最鲜艳的朱砂红,抹上, 有一种画龙点睛的得意。时间一长,这块因我的厚爱而抹得过厚的颜色就裂开了, 红顶鹤成秃顶鹤或者秃顶鸡了。 把灯点着。眼睛看不见反倒喜欢点灯了。五十四岁盲左目,刻“左盲生”“尚 留一目著花梢”等闲章,六十一岁右目又失明,自谓“从此不复见碌碌寻常人”。 把灯点着。 鸡叫了。梅花开了。 鸡叫三遍。梅花只开了一枝。 想我少年时曾将母亲养的一只大公鸡命名为“红顶鹤”——“红顶鹤”领着一 群姊妹们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雄赳赳气昂昂,比主人还主人。“红顶鹤”红红的冠 子好似一大滴血顶在头上,就是掉不下来。 我闻见鸡肉味了。可能是母亲嫌“红顶鹤”时时蹂躏那一群姊妹们,弄得不好 好下蛋光抱窝,干脆,杀了这挨刀的。鸡肉香味四溢,我咽着口水拒吃。眼看着肉 就被吃光了,我终于哭出了声,不知是伤心还是没吃上馋的。把灯点着。鸡不叫了 天该黑还是黑该亮还是亮。 酒喝到这分儿上才有点味儿了。再来一壶酒——一枝梅换一壶酒。店家,换不 换? 汪士慎有诗云:“知我半生清苦癖,清爱梅花苦爱茶。”爱茶不如爱酒,诗人 斗酒诗百篇,巢林(汪士慎号)壶酒一枝梅——以茶换酒,巢林先生占便宜了—— 恕我替你卖个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