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师东街就是山东师范大学东邻的一条街的简称,一个写实的名字,也接近它 窄长、破烂却实用无比的特性。“老济南”告诉我这里曾属于千佛山山坡的末段, 冬天他们经常在坡道上滑雪,两旁休眠着成片的庄稼地,农民还豢养猪牛,如今这 里猪牛肉和猪牛下货买卖兴隆,如今山坡已南退了三四里,随着山坡夷为平地,山 师东街出现并日渐成熟。 山师东街有我爱的世俗生活,我曾帮朋友在街西第三家店里贩卖过服装。那家 服装店的名字叫“俗不可耐”,这名字也已随着老板的更换换过几回了。我记得旁 边发廊的老板是个迷人的姐姐,只要我去,她就会为我把张学友的《不后悔》拨到 “REPlAY”键上。我在那里尝试了各种发型和发色,直到我几乎消失在这家灯光闪 烁的小店里,直到她把我的头发弄成枯草,断得没了形。谁都会猜出,同时她像对 待我的头发一样对待了与她相好的每个男人。《不后悔》在这条长街上挑拨着情爱 之心,通俗歌曲总能更简便更广泛地煽起人的情感,于是,落寞时我会到这条街上 走一走,经过一家家门口摆放着音箱的小店,一首首歌在我的走动中随意变换连接 成一首新曲,古怪、偶然,劣质的后现代,夹杂着小贩的吆喝和人群的喧闹。我会 随意买一两件无用的小饰品,在触碰每一个陌生身体时,紧绷的心跳使脸仰了起来, 就在这时,孤独势不可挡地占据了我。 孤独的人是见证山师东街的人。每天上下班我必路经此地,这也曾是我恋爱的 街,是我与我的男友吃喝玩乐、拉手闲逛的地方。现在,它在被经过的同时更多的 是被回忆着,即便是明朗的日子,山师东街依旧头顶阴天,那片阴天是它自身的倒 影。它的阴多半源于街上散发的烟雾,匀散的馄饨、包子、拉面铺从早到晚涌出滚 滚白雾,下午开摊的大排档、麻辣烫、烧烤也是浓烟挥洒。烟雾穿流于拥挤人群的 缝隙间,还迷了人眼睛、呛了人咽鼻。噢,它们向来只迎接热情的胃,它们挤得树 木由压抑而爆发,向上癫狂地抖着枝叶。这虚实场景组合的山师东街像一艘驳船沉 甸甸荡在昏暗的夜梦中,我摸不到牵引它的绳索,它可能就是某一缕穿过我的烟雾。 某一个与我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每天从我身上顺手取走些什么,却不曾减轻 我的体重,这是一种便于叙事性诗歌描述的情景,而描述起来又难以归纳,难以发 散,隐藏着令人惊惧的神秘气味。 有时,山师东街只是人们熟睡后失彩的画面。音像店有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映, 那里的机器烫人,那里曾由于电闸打火引起火灾,烧死了楼上睡梦中的姐妹;一个 没腿的青年乞丐只喜欢钱币和肉包子—,当我问他攒够了钱是否买一架轮椅时,他 说,不;坐在“芙蓉”馄饨铺里举着调羹吹气的女人迷上了人来人往中骑摩托车戴 火红头盔穿过蒸汽的雄壮男人;街心一只印满轮胎痕迹的大老鼠正慢慢舒展开身体, 用一张老虎皮的形状紧紧拥抱了曾提供它天堂般生活的山师东街,或者说,它就这 样与山师东街血肉相连了;而街角总有一个老人,坐在马扎上边喝扎啤边看报纸, 十年前他是个老人,等我老了,或不再走上这条街时,他还是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