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情专注的小孩子,大眼睛,发红的脸庞印着几道湿泥印,他抬头看你一眼, 他看你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他再次低下头,俯身向大树旁、草丛、泥瓦堆或石缝 里……他把一根手指竖进泥土,一只驮着玉米渣的蚂蚁就顺着手指扭曲着匆匆奔跑, 小蚂蚁慌了神,不知该往哪里去。 这是每个敏感生命最早对大自然另一类敏感生命的研究。 蚂蚁总和童年有关,我是那个孩子,脸圆圆的,不讨人喜爱。在最早的成长过 程里,人生是一只莫名的大手指摆在道路的前方,它倾斜、不稳,没有丝毫的安全 感,我是那只小蚂蚁扛着自己仅有的干粮,心惊胆战,不知该往哪里去。 长大后,我渐渐忽视了蚂蚁。前几天在文化东路的书报摊翻看了一本《蚂蚁》, 上面讲蚂蚁会尖叫,并仔细讲了蚂蚁非常强的适应能力,能建立复杂而庞大的蚂蚁 帝国。虽然很多文字都是早年的自然知识,但由于近二十年来对蚂蚁的轻视或熟视 无睹早已淡漠,比如还有,一个健康的蚁群,它的各个“阶层”包括蚁后、雄蚁、 兵蚁、工蚁,它们比例正常,而一个健康的环境通常会有过百种蚂蚁在栖息……阅 读这些文字使我毛孔有些发冷,重新学习蚂蚁的知识之所以使我如此紧张,是因为 近半个月以来,蚂蚁帝国向我家派遣来一队又一队工蚁。这些工蚁体形很小,半透 明的淡黄褐色,大约是叫小黄家蚁。它们是这两年从非洲来到中国的,现在又来到 我家。它们从我家南面铝合金与大理石窗台之间,西面防盗门和木门下面,北面厨 房抽油烟机后面,一层的水管外壁(也许还有电线管道)成队爬进来,它们从三个 方向头尾相接排着细长扭动的队伍连续不断地进入我家,最后汇聚并笼罩了一小碗 鸡肝馒头饭。那是狗狗的饭。半个月前狗狗突然不吃狗粮了,我只好用鸡肝拌馒头 喂它,这烧鸡肝的味道又腥又香,从二楼的窗台飘出去挑逗般呼唤着周围大地星散 着的饥饿蚁群。发现它们的第一天,我用笤帚把它们扫开了。第二天它们又来了, 我用拖把蘸满水拖它们。到了第三天蚂蚁更多了,狗狗可怜地看着像黑沙一样蒙在 它食物上的蚂蚁不敢下口,它们越来越猖狂,有些爬到狗狗的肚皮下,有些爬到菜 板上,有些爬到书架上,有些爬到了床上,它们居然开始吃书、咬人。我气坏了, 用打火机烧它们也烧疼了我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它们飞般逃跑了,它们每次都跑 得很快,它们一定发出一种能传出很远的信号,那是蚂蚁的尖叫。 经过耐心训导,我家的狗狗终于又吃狗粮了,蚂蚁便自行消失。重新学习蚂蚁 的知识使我知道了蚂蚁是通过肚子上的发声板的震动产生尖叫的,尖叫通过地面传 播,由于频率特别快,人听不到。但蚂蚁在火焰中的尖叫依旧刺激了我,把我带回 两年前写下的诗歌——“你步行穿过我的少年的花园,即便赤脚,也能听见蚂蚁的 尖叫,而周围没有一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