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为不同饮食文明,表现着不同民族特性,这种食用工具的区区变动,也会起 到不可小视的微调作用。一般来说,持刀,很难斯文,动筷,礼让谦恭。胡人持刀 食肉,血气方刚,多剽悍强横、骑动掳掠之徒。汉人用筷夹莱,温文尔雅,殷勤周 到,多繁文缛礼之士。所以,大唐盛世,与其说,唐人胃口朝胡人饮食靠拢,还不 如说西域文明也在影响着中原文化,交流从来是相互的,开放从来是彼此受益的。 作为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的交汇点,唐代的长安,便是当时整个社会开放政策 的实施中心,也是从广义上来理解大唐盛世,有一副极其良好胃口的集中体现。 谈唐代,不能不谈唐诗,谈唐诗,不能不谈李白。如此,我们从诗人笔下的 “胡姬”在其诗篇中的出现频率,也可估计,或者想像,这座都城是以怎么样的姿 态向全世界敞开怀抱了。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前有一樽酒行》) “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白鼻脶》)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行》之二) “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醉客延金樽。”(《送裴十八图南 归嵩山》之一) 从这些诗句所提供的意境,若能在冥思遐想中,神游一千多年前的古长安,那 将是怎样一个体验啊!不过,我还是郑重劝一句,若是你读过白行简的《李娃传》, 建议你先不要到唐代的红灯区平康里去,那儿是李娃和她姐妹们活动的领地,你的 荷包里,若没有过多的银两,那是你无法承担得起的高消费。而是要到西市。金街 一带,那里的食肆、酒店、歌楼、舞榭、倡馆、茶寮、戏场、杂市,才是好红火、 好热闹的去处,才绝对是一个值得你逗留的风流所在,否则,李白跑那里去做什么? 你会发现那些打扮得粉妆玉琢、花枝招展的胡姬,玉脸生春,眉目传情,向你 冁然一笑,令你心旌荡漾,向你挥摆纤手,令你举步踟蹰。那摆动的绦带,曳地的 长裙,袒露的襟领,洁白的肌肤,在扑面而来的香风里,弥漫着这些异域女子的荷 尔蒙气息,该是怎样挑逗这个城市的勃然生机啊! 这就是唐朝的胃口,这就是长安的浪漫。 那时候,政治上不分畛域,张开怀抱,经济上不分族别,竞争谋生,宗教上不 分信仰,相互容忍,族别上不分胡汉,悉为臣民。胡人几乎融进了城市生活的各个 方面,“汉着胡帽,胡着汉冠”,甚至在服饰上,也在模糊着中外文化疏隔的界限。 我很钦佩唐朝的这种广义上的好胃口,它意味着一份自信,一份豪壮,一份担 承,一份敢把天下纳入我胸怀的大气。那些阳痿患者,你就是打死他,他连这样想 一想的勇气也不会有的。自南宋至清末,中国之一蹶不振,吃亏就在胃口,都像林 黛玉那样,只能夹一筷子螃蟹肉吃,小命都难保,焉谈爱?焉谈情?焉谈雄心壮志? 焉谈民族复兴?也许积弱的中国,尤其一八四O 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实在压抑 得太久太狠,大唐盛世,遂成这个民族永远被憧憬的梦。 盛唐统治的大版图,大气魄,大形势,大开放,其实是一个漫长的民族融合过 程的结果。经过公元四二O 年至五八九年南北朝的拉锯战,到公元六一八年隋朝实 现统一,既是人之所为,也是势之所趋。唐代的统治者,敢作敢为,大气豁达,可 能与血液中的胡人基因有关,正如国学大师钱穆所考证的:近人有主李唐为蕃姓者, 其事作否无确据。然唐高祖李渊母独孤氏,太宗母窦氏,外祖母宇文氏,高宗母长 孙氏,玄宗母窦氏,皆胡族也。则李唐世系之深染胡化,不容争论。唐人对种族观 念,亦颇不重视。即据《宰相世系表》九十八族三百六十九人中,其为异族者有十 一姓二十三人,时人遂有“华戎阀阅”之语。崔慎猷至谓:“近日中书,尽是蕃人。” 又唐初已多用蕃将,甚至禁军亦杂用蕃卒。(《国史大纲》) 正是这种混杂的人种优势,正是这种胃口的胡化倾向,唐代的文治武功,达到 中国历史上的高峰。加速了边外属国的归附,推动了胡人内迁的涌入,也造就了中 国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开元之治的黄金时代。随着民风民俗的广泛传播,衣食 住行的深入渗透,以麦面为主的中原人,在择食主张上多近胡人。 毕罗者,番中毕氏、罗氏好食此味。(唐·李济翁《资暇集》) 今衣冠家名食,有萧家馄饨,漉去汤肥,可以瀹茶;庚家粽子,白莹如玉;韩 钧能作樱桃毕罗,其色不变;有能造冷胡突鲙,鲤鱼臆,连蒸诈草,草皮索饼;将 军曲良翰,能为驼峰炙。(唐·段成式《酉阳杂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