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面上血盆大口般的洞穴一眨眼就不见了,消失在一圈越涨越高的泡沫之中。 一堆堆泡沫从那肥皂泡的峰顶飞溅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海水咸味,仿 佛佐迪亚克突然被一大群海鱼包围了。 NOAA的科研船朝佐迪亚克驶来。人群在栏杆上排成一列。他们指指点点,挥 舞着手臂。 这艘小船正在奋力摆脱旋流的纠缠,这时一个巨浪朝平平的船头猛扑过来, 阻挡住他们的去路。楚奥特咬紧牙根。他拼命将速度挡往上推到尽头,全速驶离 那个大涡。发动机急速转动,汽缸都快爆了。小船宛如离弦急箭般飞出。要是差 上一两码的距离,佐迪亚克就会被那个巨大的漩涡所产生的漩流巨大的力量吞噬 进去。 大海深处传来一声咆哮,声音非常大,乃至急速转动的马达发出的绝望响声 全然被掩盖住了。空气抖动得很厉害,似乎成百上千个管风琴全力吹响。水面上 的洞穴升起一阵浓密的白色水雾。而令这个场景更加虚幻的是头顶灿烂的光芒。 跳动的光芒颜色变幻,一会儿是银色,一会儿是蓝色,一会儿是紫色。 小船被拖进了绕着圆圈的泡沫水带,螺旋式地急速绕行。没有逃脱的机会。 佐迪亚克被抬升到白色海水翻腾的脊部顶端,离海面约摸6 英尺,海水激荡,波 浪滔天,它颠簸起伏,嘉梅伊差点被甩到海里去。 楚奥特松开舵轮,朝嘉梅伊猛扑过去。他强有力的手指抓住了她的防水夹克, 将她拉回小船。再也无法站稳了。他们趴下去,死死抓住一条固定在充气船身上 的救生索。 白色的浪尖反射出光芒,快速移动,佐迪亚克完全落进其掌握中。似乎不断 上下颠簸还不够,这艘小船像一个喝醉酒的芭蕾舞者那样旋转。 翻腾的浪尖卷着小船前进,他们依然在受罪。一边是海平面,另外一边是一 个旋转的大漏斗,黑色的漏斗壁呈45度角。漩涡那一边看上去像黑玻璃。 小船在泡沫水墙的墙头跌跌撞撞前进,然后滑进了那个旋转的黑色海水大漏 斗中去。漩涡水墙的急流旋转的力量超过了地球的引力。小船下降到那发光的泡 沫边缘之下20英尺之后停了下来。就像转动的轮盘里面的珠子一样,在离心力的 驱动下,小船开始绕着漏斗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佐迪亚克左舷低过右舷,成45度角倾斜,平坦的船底和斜斜的水面平行。船 头指向前方,仿佛小船仍在以它自身的动力前进。 楚奥特夫妇扭转身子,以便他们的靴子能楔进这艘倾向下面的船舷内侧。他 们向下望着漩涡。它的直径至少有一英里。这个漏斗倾斜得厉害,激荡的水珠生 成了盘旋不息的浓密水雾,把底部遮住了。光线穿透那层水雾,投射出一道横跨 大漩涡的彩虹,仿佛大自然展示其粗暴力量的同时,也正在设法显示出温柔美丽 的一面。 因为没有固定的参照点,要测知佐迪亚克以什么样的速度转圈子或者转了多 少圈是不可能的。但几分钟过去之后,漩涡的边缘看上去更高了。他们痛苦地注 意到,小船向前甩开的同时也在逐渐下降。 嘉梅伊设法镇定下来,抬眼望向远远的上方旋转着的圆形天空。她见到漩涡 的边缘有动静,用一只空出来的手指着。 楚奥特抹去眼睛上的水珠。“唉,真像地狱一般,”他说,“那是富兰克林 号。” 那艘轮船就在漩涡的边缘,船尾从浪尖上稍稍翘起。刹那间那艘船不见了。 瞬间它又回到视线中,但再次消失。 楚奥特夫妇忘了他们自身的倒霉。从那艘船躲躲闪闪的表现看来,显然富兰 克林号被这个漩涡产生的漩流纠缠上了,并且正被拖进这个漏斗。 这时螺旋桨露出水面,轮船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像在进行一场拔河生死战, 前后摇晃。轮船倾斜,螺旋桨落进水里,然后轮船升高,这样的拉锯战一次又一 次发生,持续了好几分钟。接着整个船身被拉过了浪尖,落进漩涡里面。船头高 过船尾。它悬挂在那儿,似乎被胶水给粘住了。 “快走,宝贝,快走……”楚奥特大喊。 嘉梅伊瞟了他一眼,为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微微一笑,然后也大喊加油起 来。 轮船尾部平滑的水面炸开了,似乎有人调高了燃炉的火力。发动机发挥作用。 螺旋桨吃进这个漏斗倾斜的侧面,轮船开始一点点艰难地爬向边缘,船身一挫, 斜斜猛冲向前,被浪花淹没了,接着一个巨浪将它抬升出漩涡的边缘。 这次轮船永远地消失了。楚奥特夫妇大声欢呼,但他们随即想到自身的孤独 无助,以及面对大自然不可阻挡的力量时的无能为力,欢欣的感觉消失无踪。 “有没有想到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儿?”嘉梅伊大喊。 “也许这个漩涡会自己停下来。” 嘉梅伊朝下一看。他们观看轮船挣扎的那几分钟里,小船至少又下滑了20英 尺。 “我认为它不会停下来。” 海水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从海底卷上来的淤泥将其染成了棕色。几百条死 了或者快死了的海鱼兜着大圈,像被旋风卷起的五彩纸。湿润的空气充满了海水 的咸味、海鱼的腥味和海底淤泥的臭味。 “看看那片残骸,”保罗说,“它是从海底升上来的。” 就像龙卷风将地面上的东西卷上天空那样,海底沉船的残骸被卷了上来。那 儿有破碎的木板箱、夹板、舱盖、转页扇的残片,甚至还有一条被毁坏的救生船。 这些东西大多数沉回到涡流中,在那儿,它们像是落到尼亚加拉瀑布的底部,被 撞得粉碎。 嘉梅伊注意到有一些碎片——多数很小——正在升向漩涡的边缘。“跳进水 里怎么样?”她说,“也许我们足够轻,可以像那些东西一样升到顶部。” “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上升。我们更可能沉到更低的地方,像一个汉堡包那 样被压扁。记得,航海的第一守则就是留在你的船上——如果可能的话。” “这个观点不一定是对的。我们会越降越低。” 确实没错。小船在漩涡中降得更低了。 漩涡的侧面有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冒了出来。随后又冒出其他几个。 “那是什么东西?”楚奥特说。 嘉梅伊擦掉眼前的一片水雾,再次看向前面20英尺远、稍微比佐迪亚克低的 地方。在成为海洋生物学家之前,她曾是一名海底考古学家,见到那些瓷器头尖 尾大的样子,以及表面上绿灰色的油漆,她立刻就认了出来。 “它们是古代的酒罐。”她说,“它们在向上移动。” 楚奥特清楚他妻子的想法。“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可以冒险一试啦。” “我们的体重可能会改变它们移动的模式,并且我们要是冒险一试可就回不 来了。” “我们还有选择吗?” 这三个古代的酒罐离得非常近。楚奥特推着自己站到操舵台之前,按下了启 动钮。发动机点着了。小船以它的疯狂角度向前移动,总是有做鱼尾摆的倾向, 他不得不尽力操控舵轮,以稳定船身。他希望驶到那些酒罐前面,挡住它们的去 路。 那些酒罐中的第一个开始从船头漂过。刹那间它就会漂浮到接触范围之外。 楚奥特加大马达的油门,小船就在那个浮动的东西上方驶过。 “快准备,”楚奥特大声喊道。纵身一跃必须恰到好处。“它肯定很滑,还 会打滚。确保你能抓住它的把手,用双手双脚抱住它。” 嘉梅伊点点头,爬上船头。“那你呢?”她说。 “我会骑上下一个。” “到时让小船保持稳定就很难了。”她知道如果没有人控制小船,楚奥特的 跳跃会更加危险。 “我能对付的。” “你能个屁。我不走了。” 该死的顽固的女人。“这是你惟一的机会了。得有人去贴完那些该死的墙纸。 求求你。” 嘉梅伊盯了他一眼,然后摇摇头,继续爬向船头。她双腿在身下屈起,准备 跳出去。 “停下!”楚奥特大叫。 她回过头来盯着他。“你想清楚啊。” 楚奥特看到了嘉梅伊没看到的。他们上方平滑的漩涡侧面已经没有残骸碎片 了。那些被卷起来的残骸似乎在上升过程碰到了某些隐形的障碍,朝那个大漏斗 旋转下去,速度和它们被卷上来时一样快。 “看,”他大喊,“那些海底垃圾又被拉回去了。” 嘉梅伊瞬间就知道他是对的了。那些酒罐又和它们刚冒出来那个位置一样高。 楚奥特伸出手,将她拉回小船。他们抓住救生索,除了无助地看着他们的小船逐 渐朝那深渊堕进去,再也无法做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