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动电子公司的法利让莫里斯搜寻了本森的办公桌,他说本森是个怪人,而且 不喜欢医院。本森从报上得知,大学医院引进了一台新型电脑系统,用于医学研究 和帮助做手术,他就把这则消息剪了下来,贴在自己办公室的告示牌上。 现在,珍妮和埃利斯、莫里斯一遍又一遍地听本森手术前与珍妮的对话录音。 末了,他们茫然而疲惫地呆坐着,珍妮看着自己列出的信息资料:本森十二时三十 分到家。身体恢复了?蓝图,枪?还有工具箱。 本森最近没有在“杰克兔子俱乐部”露面。 本森对一九六九年七月安装的CI电脑感到很不安。 “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珍妮说,“但我想得去和麦弗森谈谈。” 凌晨四时三十分,珍妮到了麦弗森主任的办公室。 麦弗森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盯着她,他的目光没精打采,也很疲倦。“你希望我 做些什么呢?”他问。 “通知警方。” “警方已经接到通知了,我还知道现在七楼上挤满了警察。他们会把他看成一 个脑子里有电线的杀人狂。”他叹了口气,又说,“现在他们的目的是逮住他,如 果我们告诉他们更多的东西,他们就会杀了他。我们没有肯定的理由认定他会在凌 晨六时失控。事实上,他可能永远不会失控。” 她环视房间四周,看着墙上那些图表,麦弗森就在这里设计着神经精神病科的 未来。她知道神经精神病科对他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本森对他意味着什么。但即使 如此,他的立场仍是毫无道理、不负责的,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对他说呢? “珍妮,”麦弗森说,“我想我们仍可以等待,我想本森还有自己回到医院继 续接受治疗的可能。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性,我就主张继续等待。” “如果他不回来,”她说,“如果他在发作时袭击他人,你真的想为此负责任 吗?” “我反正已经躲不掉了。”麦弗森苦笑着说。 珍妮和埃利斯等仍然坚持待在计算中心,看着电脑的预测。时间慢慢地向前推 移,渐渐逼近本森发作的时刻…… 六时正,他们都站起身来,望着墙上的钟,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钟上的时间到了六时四分,但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 什么都没有,六时十分,六时十五分,又过了三十五分钟。电话铃突然响了,珍妮 一把抓起话筒。“我是珍妮医生。” “属于那个——”对方略作停顿,“神经精神病研究部吗?” “是的。” “请准备好笔和纸,我希望你把我的话记下来,我是洛杉矶警察局的安德斯探 长。” 她同杰哈德打了个手势,让他拿点作纪录的东西来,同时问道:“你有什么事 要问,探长?” “我们发现了一宗谋杀案,”安德斯说,“有些问题要问你们。” 在日落大街一座破旧公寓三楼的一间卧室里,珍妮见到了安德斯探长。他有三 十五六岁,但看上去还很年轻,说话时声音很柔和:“多谢你能来,尸体在卧室里, 验尸官也在里面。” 他带路进了卧室。死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性,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头部受 到重击,身上被反复刺中。床上到处浸透了血,房间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 味。 房间里的其它地方都乱成一团。共有六个人正在房间里忙着,其中一个是来自 验尸处的法医官,他正在填写死亡报告。 那法医官对珍妮说:“你可以看到,罪犯的手段很凶残。死者的左太阳穴位置 受到重击,导致头骨下陷并当场昏迷。凶器就是那边的台灯,上面残留的血液和头 发样品与死者的完全吻合。” “那些戳伤呢?”珍妮问。 “戳伤是后来造成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死后才有的。她是被头上的那一击所杀 死。” 珍妮看着死者的头。头的一侧被击扁了,看上去就像一个漏了气的足球,使原 来那张应该算是漂亮的脸蛋扭曲得不成样子。 “她是在化妆时被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上的,然后罪犯把她从椅子上抬起来,” 法医官举起双手,模仿凶手的动作,“放到了床上。” “那是个很强壮的人罗?” “噢,是的,肯定是一个男人。案发前她显然与杀她的人发生过性行为。我们 对分泌物进行了检测,血型是AO型。这个男子肯定洗了澡才走出来杀了她。凶手 还拿起某种凶器在她的胃部刺了几下,最深的伤口都集中在下腹部。” “你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法医官回答道,“不会是什么锋利的东西,但肯定是很坚固——用 这么钝的工具能刺得这么深,肯定要用极大的力量。” “这就从另一角度证明凶手是个男的。”安德斯说。 “是这样的,我猜想是一种金属物,就像比较钝的开信刀,或是钢尺这类东西。 但真正奇特的是,”法医官指着女孩的胳膊、胃部和床单、毯子上的刺痕,“所有 这些刺痕排列成一条直线。这在我看来是一种持续行为,是无意识举动的自动延续。 他就像是某种机器,只是不断地动着,动着……” “一点儿也不错。”珍妮说。 “我们推测,”法医官说,“这表明凶手处于某种癫痫病发作的状态。” 此时,安德斯把一块金属身份牌递给她:“我们在做例行检查时发现了这个。” 珍妮在手心里把牌子翻过来,上面有这些文字:本人身上装有原子起搏器,直 接物理损伤或接触明火可导致封壳破裂,从而造成有毒物质泄漏。在本人受伤或死 亡的情况下,请打电话给神经精神病科,号码是(213)652—1134。 这是他们对本森动手术时,给他戴上的标签牌。 “身上带有这块牌子的人叫本森,”她解释说,“今年三十四岁,患有抑制机 能障碍。” “什么是抑制机能障碍?”安德斯问。 正在这时,一个穿便衣的警员从起居室走了进来。“我们通过所有渠道调查了 指纹,”他说,“结果在国防部数据库找到了对应的指纹,这个人从一九六八年到 现在一直参与机密电脑工程工作。他的名字叫本森,血型为AO型,住在洛杉矶。” 珍妮转身问法医官:“关于那女孩,你知道些什么?” “她叫黛丽丝,艺名安琪拉,二十六岁,在这儿住了六个月,是跳舞女郎。这 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对跳舞女郎有些特别的看法,既喜欢,又仇恨,”她说,“感情相当复杂。” 他好奇地看着她。“他是不是经常发作?” “是的。” 安德斯作了纪录。“还需要有关疑犯的描述,他的照片——” “我都可以给你。” “愈快愈好。” 她扫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七时三十分,我回医院去,”她说,“但我得先回 家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可以到我家或医院去找我。” “我到你家去,”安德斯说,“二十分钟后我就完事了。” “好吧。”她说,并把地址留给了她。 淋浴真是一种享受——对于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的珍妮来说,更是如此。她 裹着浴巾,开始对着镜子化妆。 门铃响了,那该是安德斯。她没锁前门。“门开着。”她喊道,又继续化妆, “要是你想喝咖啡,自己到厨房里烧水。”她说。 她化完妆后,把身上的浴巾裹紧了些,朝过道探出身子。“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吗?”她高声问道。 站在通道里的却是本森。“早安,珍妮医生。”他说,他的嗓音一如平时挺招 人喜欢,“我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你。” 她奇怪自己竟是如此害怕,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了握本森伸出的手。她心中被恐 惧所占据。她干吗要害怕?这男人她知之甚深,她曾经多次和他单独在一起,她从 未害怕过。 “请等我一会儿,”她说,“我去穿上衣服。” 他礼貌地点点头,回起居室去了。她关上卧室的门,坐到床上。她呼吸沉重, 好像刚刚跑了一段很长的路似的。她走到衣橱里随便拿出一件套裙穿上,又回到浴 室察看了一下自己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便出来见他。 他站在起居室的中央,看上去神情有些迷乱。 她尽量保持声音轻柔。“要来点咖啡吗?” “不了,谢谢。”他穿了件外套,结着领带,看上去很整洁,但他的黑色假发, 还有他那双冷漠、疲惫的眼睛,却令她惊慌失措。 “这儿你一个人住吗?”他说。 “是的。” 他左边脸颊靠眼睛下方有一小块青肿,而绷带几乎看不见,只在假发的下端与 衣领的上方之间露出一点白色。 “你好像很紧张。”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发自内心的关切。 “不……我不紧张。”她努力笑了一下。 “你笑起来好看极了。”他说。 她瞥了一眼他的衣服,想寻找到血迹。那个女孩都被血浸透了,可是他的衣服 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也许他杀了她之后又洗了个澡,换了衣服。 “哦,”她说,“我想喝点咖啡。”她带着某种解脱的感觉进了厨房。在厨房 里,她避开了他,连呼吸也变得畅快了几分。她把水壶放到了炉灶上,点燃煤气, 又在那儿呆了一会儿。她必须把握自己,控制住局面。她对付得了这个人,这是她 的工作。她也曾与比他更危险的男人单独呆过。 “你怎么找到我的,本森?”回到起居室后,她问。 “我很细心。”他说,“进医院之前,我弄清了你住在哪儿,埃利斯住哪儿, 麦弗森住哪儿。我弄清了每个人的住处。” “为什么?” “只是以防万一。” “你料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着城市。“他们正在那儿找我,”他说, “不是吗?” “是的。” “但他们绝对找不到我,这座城市太大了。” 他盯着她看一会儿,然后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长沙发上,他看上去很紧张,但 不一会儿就放松地笑了。有一瞬间的工夫,他的瞳孔扩大了。又是一次电击的刺激, 她想。 见鬼,她到底怎么办才好? “本森,”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说道,依旧很放松。 “你离开了医院……” “是的,我穿了那件白外套离开了医院,这都是我想出来的。安琪拉开车带走 了我。” “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了我的住处。我很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呢?” “哦,你瞧,我知道这一切会如何收场。” 她不能肯定他在指什么。“什么收场?” “离开我的住所后,我们去了她的公寓。我们喝了点东西,然后做爱,然后我 告诉她事情会如何收场。就在那时候她害怕了,她想打电话给医院,告诉他们我在 哪儿……”他茫然地注视着前方,显得神情恍惚。珍妮不想再追问这个问题。他经 历了一次急性发作,因此他不会记得杀死了这个女孩。他的遗忘将是全面而且毫不 做作的。 不过她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干吗离开医院,本森?” “有天下午,”他说道,转过身来看着她,“我正躺在床上,突然间我意识到 每个人都在照顾我,伺候我,弄得我像台机器。我一直害怕的就是这个。”人们通 常总是憎恨令他们害怕的东西,珍妮想。 “你们这些人对我撒谎。”他突然说。 “没人对你撒谎,本森。” 他变得愤怒起来。“不,你撒过谎,你——”他突然住口,并且再一次笑了。 他的瞳孔短暂地扩大,又是一次电击的刺激。他们现在靠得很近,他很快又会发作。 “我来告诉你世界上那种最美妙的感觉。”他说,“嗡的一声,什么都黑了下 来,那种温暖和快乐真是妙不可言。”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笑的那会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她吓呆了。一台机器掌握了本森, 毫不容情、准确无误地把他推向急性发作。谈话无法阻止这台植入他体内的电脑发 挥作用。她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把他带回医院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森,” 她说,“跟我回到医院去。” “你认为我需要修理?你们竭力要把我变成一台机器!” “你不是机器。我们想让你好起来。”她柔和地说,“我们关心你,本森。” “你们关心我?”他大笑起来,笑声极难听,“你们关心的不是我。你们关心 的是你们的科学方案,实验结果。你们关心的不是我。” 他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可是忽然间他又笑了。显然是又 一次刺激,与前一次只隔了不到一分钟。她知道几秒钟之后他就会出现精神失常。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说道,开心地笑了。 她开始同情他,并对发生过的一切感到由衷的悲哀。“我懂,”她说,“我们 回医院去吧。” “不,不……”他突然住了口,紧张地嗅着空气。 “什么味儿?”他说,“我恨那味儿。是什么?我恨它,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我恨它!” 他朝她走过来,一边不停地嗅着。他伸出手想触摸她。他的脸部神情木然,有 如机械人的面罩。突然,他抓起一只沉甸甸的烟灰缸朝她掷去。她避开了,烟灰缸 砸在一扇大窗子上将玻璃击得粉碎。 他跳起来朝她扑去,猛地用胳膊圈住了她,像头笨熊似的将她紧紧地搂住,力 气大得出奇。“本森,”她气喘吁吁,“本森。”她抬头看看他的脸,依旧是一片 茫然。 她用膝盖在他腹股沟那儿撞了一下。 他咕哝一声把她丢开了,身子弯到腰间,同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跑了开去, 一把抓起电话筒。 本森又扑过来,夺过电话筒,朝身后一扔,电话直飞向房间。她向厨房跑去, 本森追了进来,双手一下卡着她的脖子。 她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她渐渐看到许多蓝色的斑点在眼前飞舞,她的双手在 拼命地挥动,触到了洗碗机的把手。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样东西闪过她 的脑海——微波炉。她把手拼命伸向微波炉,旋动了调节器…… 本森尖叫起来。 脖子上的压力松开了,她瘫倒在地。本森不停地捧着头尖叫,声音恐怖而痛苦, 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然后,他一直尖叫着冲出了房间。 安德斯对本森袭击他的医生迷惑不解,他半信半疑地听珍妮说这种病发作时会 失控杀人。“唔,”安德斯最后说,“但他没有杀你。” “是的,”她说:“他没有杀我。但他本来会的。是微波炉干扰了本森的电子 装置。微波辐射会使起搏装置紊乱失调。” “哦。”安德斯说。他发觉应该对本森的病况作深入了解了。他翻开笔记簿。 “你最好从头讲起,”他说,“慢慢讲下去。” 珍妮尽量平静地向这名探长解释了她所知道的一切。之前,她先给麦弗森挂了 个电话。麦弗森得知本森逃了略觉遗憾,但思绪立刻沉溺在自己更加宏伟的计划的 五彩斑斓之中。从电脑科技角度讲,本森的手术实际上是成功的,他要进一步研制 生物电脑,由活细胞组成,从含氧气和养分的血液中获取能量的电脑,并将其植入 人脑内。他觉得自己迈向了辉煌的前程。 珍妮和安德斯谈完话已是晌午了,她感到很累。但安德斯很兴奋——他预测本 森会回到医院去,便和珍妮一起赶去医院。神经精神病科到处都是警察,看上去像 如临大敌的作战计划室。麦弗森和医院的行政官员们关在他的办公室里,埃里斯见 人就发火,杰哈德和李察在电话线路前忙活,莫里斯则不知去向。 “现在干什么呢?”珍妮说。 “等待。直到能想出本森的藏身之处。”安德斯说。 ……忽然,警车、急救车鸣叫着停在楼下,血肉模糊的莫里斯被抬了出来—— 他想独行侠似的单独追踪本森,结果却在“联合航空运输公司”漆黑的七号飞机库 里,被暗藏的本森用铅管重击面颊,鼻骨粉碎,伤势严重。 珍妮挤在急救病房外的人群中,透过玻璃窗观察抢救莫里斯。她觉得冷极了, 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