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们站在公路上,谁也没动。 “你从哪儿来?”最后,火星人发问了。 “地球。” “那是什么?” “那儿。”托马斯冲天空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一年多以前我们着陆,记得吗?” “不。” “你们都死了。大多数人都是,除了几个,你很稀罕,知道吗?”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死了。我看到了尸体,黑乎乎的,屋里屋外都是。死了,成千上万 的人哪。” “可笑。我们还活着哪!” “先生,你们被人进攻,只有你不知道。你一定是逃走了。” “我可没逃,没什么可逃的。你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去参加运河边的节日庆祝 会呢,在埃尼阿尔山附近。昨晚我也在那儿。你没看见那儿的城市吗?”火星人指 点着。 托马斯只看到了废墟:“啊,这城市几千年前就毁灭了。” 火星人大笑起来:“毁灭?我昨晚就是在那儿睡的!” “我上周和上上周都在那儿,现在我刚好又开车经过那里,那儿只剩下一堆废 墟了,看见柱子的碎块没有?” “碎块?嗨,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幸亏有月光,柱子挺直的。” “街上只有尘土,”托马斯说。 “街上干净得呢!” “那边的运河已经干涸了。” “运河里尽是些淡紫色的酒!” “水早干了!” “水多着呢!”火星人抗议道,又笑了,“噢,你大错特错了。看见庆祝会的 灯火没有?那里有女人一般苗条的船,船一般纤细的美女。我看见她们了,那么小, 在街上跑来跑去。我正要去那里参加庆祝会,整晚我们都飘浮在水上,唱歌,喝酒, 做爱。你看不见吗?” “先生,这城市已经毁了,像只干死的蜥蜴。谈谈我们的聚会吧,今晚我去绿 城,它是伊利诺斯公路附近新建的殖民地。你弄糊涂了吧,我们带来一百万板英尺 的俄勒冈木料和成吨的上好钢钉,我们造出了你从没见过的顶漂亮的小村子。今晚 我们在其中一个村子里集合,地球上又来了些火箭,带来了我们的妻子和女友。聚 会时会跳舞,还有威士忌……” 火星人不安了:“你说的那些都在那边?” “那儿就是火箭。”托马斯把他带到山边,指着下边,“看见了吗?” “没有。” “妈的,就在那儿!那些长长的银白色的东西。” “没有。” 这回托马斯笑了:“你是个瞎子呀。” “我看得很清楚。你才看不见呢。” “可你看见那座新镇了,是不是?” “我只看见了海洋,水面上起了点小浪。” “先生,四十个世纪以前水就蒸发干了。” “啊,够了。” “我告诉你,是真的,” 火星人变得很严肃。“再给我讲讲吧。你确实没看到像我描述那样的城市?柱 子雪白,船儿纤细,还有彩灯。噢,我看得清清楚楚!听!我能听见他们唱歌。没 多远了。” 托马斯听了听,摇摇头:“听不见。” “另一方面,”火星人说,“我也看不到你描述的东西。行啦。” 他们又变得冷冰冰的了,身上像是有块冰。 “它可能是……” “什么?” “你说‘来自天上’?” “地球。” “地球,一个名字,什么也不是。”火星人说,“但是……一小时前,我从那 条小路过来时……”他摸摸后颈,“我感到……” “冷?” “是。” “现在呢?” “又感到冷了。奇怪,有件东西,向着亮光,向着群山,还有路,”火星人说, “我有种陌生感,还感觉到亮光和路。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活着的最后一 个人……” “我也是!”托马斯说。现在就像是和旧时的老友交谈,随着话题产生了信任, 人也感到温暖了。 火星人闭上眼又睁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一定与时间有关。是的,你是过 去的一块碎片。” “不,是你来自过去。”地球人说,现在有时间来考虑这问题了。 “这么肯定?你怎么证明谁来自过去,谁来自未来呢?今年是哪一年?” “二OO二年。” “这对我来讲有什么意义?” 托马斯想了想,耸耸肩:“没有。” “这就像我告诉你,今年是4462853S.E.C. 一样。毫无意义!哪儿有时钟告诉 我们星星是怎么排列的?” “但废墟可以证明!它们证明我来自未来,我活着,你已经死了!” “我身上的一切都否认这点。我的心脏在跳动,肚子饿了,口干舌燥。不,不, 我俩既没死,也不是活着。比其它任何东西更有生气,我们是被卡在生死之间了。 两个陌生人晚上遇见了,就是这么回事,两个过路的陌生人。你说,是废墟。” “是。害怕了?” “谁想看到未来?谁又看到过?人可以面对过去,但想想——你说柱子粉碎, 而且海水枯竭,运河干涸,女郎们死了,花朵也凋谢了?”火星人沉默了,之后便 望向前方,“但她们在那儿,我看见了。对我来说这不就够了吗?不管你怎么说, 现在她们在等我。” 对托马斯来说,远方的火箭,小镇,地球来的女郎,也在等着他。“我们永远 不可能一致了。”他说。 “我们可以就不一致来达成一致,”火星人说,“如果我们活着,谁是过去, 谁是将来又有什么关系?该在后的就会在后,不管是明天还是一万年后。你怎么知 道这些破旧倒塌的庙宇不是属于一百世纪后你们文明的呢?你不知道,那就别问。 但是良宵苦短。表演会的火堆映红了天空,还有鸟儿。” 托马斯伸出手,火星人也照做了。 他们的手并没接触,而是与对方融合了。 “我们会再见吗?” “谁知道?也许某天晚上。” “我真想跟你一起参加那个表演会。” “我也想去你的新镇,去看看你说的船,去看看那些人,听听发生过的事情。” “再见。”托马斯说。 “晚安。” 火星人驾驶他的绿色金属机器无声地进入群山。地球人开动卡车,静悄悄地驶 向相反方向。 “上帝,这是怎样的一个梦啊。”托马斯叹道。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想起了 火箭,女人,纯威士忌,弗吉尼亚对面舞,还有聚会。 多么奇怪的景象,火星人想,继续向前飞驰。他想起了庆祝会,运河,船,金 眼女人和歌声。 夜正黑,月亮已经下去了。星光在空旷的公路上闪烁,那里再没有一丝声晌, 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夜又黑又冷,余下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