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蓝雅诗开始整理起了我侄子的遗物,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归了类,有关于 数学的,也有关于生物的,还有关于艺术的等等。经过了半天的折腾,我侄子的屋 子感觉像是变成了一个微型博物馆,展品种类繁多,无奇不有。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我的悲伤丝毫不次于蓝雅诗,毕竟侄子是我看着一天天长 大的,血浓于水的感情无可替代。为了排解我的忧伤和烦闷,我决定去理发馆理发, 一方面可以使我的情绪镇定下来,另一方面也可以改变一下我多年以来的老形象, 使自己显得年轻些。 出门左拐右拐走了大概20分钟,就到了发廊街。由于已接近黄昏,发廊里面早 已亮起了暧昧的粉红色灯光,看着让人心里发痒。我选了一个看上去空间比教小, 装修比较朴素的发廊,准确的说应该叫理发馆,因为这一带做美发的就只有这一家 的牌子叫“某某理发馆”,而其他发廊都是一些时髦的名字,我看着就头晕,根本 不敢进去。 理发师是一个胖胖的小姑娘,头发又长又黑,使我想起了动画片中的长发妹。 此刻她正拿着电推子给一个小男孩理光头,小男孩在镜子中看着自己脑袋被理成的 样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的发型在我看来像是活生生的太极图,很有意思。 于是我想,自己的脑袋要是留个那种发型肯定很酷,不过换个说法是肯定很傻,算 了我还是再想想吧,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发型谱看了起来。 轮到我的时候,我还没选出满意的发型,只好先洗头再说。接着我躺在了洗头 台上,仰面迎来的是理发师露着喝酒窝的笑容,她很细心地调节着水温,并小声地 问我水温是否合适,直到我说合适了她才动手给我洗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感觉 到水流顺着她柔软的双手充满了整个脑袋。洗发液经过揉搓所产生的泡沫愈来愈多 的时候,她的腰紧挨着了我左侧的身子,弄得我感觉相当别扭。时间再一次变得紧 促起来,像是进入了时空的黑洞漩涡。 电推子嗡嗡地响了起来,我保持了几十年的长发状态随之得到了改变,看着下 落的缕缕长发,我的心慢慢地宽了。看来,我无奈地选择理成光头是个很英明的决 定,这样就会得到遁入空门般的类似感受,更适合我现在所面对的生活情形。 理完发后感觉自己精神多了,看着镜中的自己俨然一个得道高僧的感觉,但是 其间又透漏出了一些滑稽的成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待我转身出门的时候, 忽然感觉到刚才的情形仿佛以前经历过,而且相当清晰,丝毫不差。这让我多少有 点恍惚,感觉人的精神世界和心理世界太广阔了,大脑信息的相互重叠有时候使人 们真假莫辨,不知所措。幸好相对来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不至于就这 个现象去傻傻地想上几个钟头的时间。然而这种现象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启示,其中 我就怀疑我们是不是每天都在重复着过去已经做过的事情,而且由于每天都要接触 大量的繁琐信息,是不是已经使我们对这个问题趋于麻木,自以为每天都是新生活。 不管是不是,我还是很快就忽略了这个问题,心里盘算着怎么给侄子办理追悼会。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两边吃夜市的人们也热闹起来,一个个吃着烤串,喝着 啤酒,跟神仙一样。看着他们逍遥的样子,我的肚子及时地给我发出了饥饿讯号, 于是我去买了两个茄子馅儿的包子,边走边吃,吃得很香。暂时忘去了这两天的悲 伤。 回到了屋里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恍惚中感觉自己就是唐僧的化身, 被各路妖魔鬼怪追杀得无处藏身。背景是淡青色的天空,我朝着空阔的地方迎面跑 来,空气在脚下发出呼呼的响声,心想这就叫脚下生风吧。在我的身后是紧追不舍 的妖怪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并且从身上发出一阵阵臭气熏天的味道,吓得我 直打哆嗦。眼看着它们越来越近,我心中生出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情绪,并随着血管 在全身来回转动,及至疯狂。这时从对面的乌云中袭来一道闪电,在紧接着的雷声 轰鸣中,反而镇定了我的情绪。电闪雷鸣之后,猛地我停了下来,转头对妖怪们一 顿高声呵斥,弄得它们一下子无处遁形,全慌了范儿。可是待我仔细看他们的时候 却发现它们实际上是我的徒弟,弄得我十分尴尬。原来他们急冲冲地追赶我,是为 了告诉我佛祖对我的极度肯定和认可。正当我得意非常、忘乎所以的时候,我就在 我自己的面前烟消云散了,剩下的依旧是这个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我。 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了高处,屋里,闷得要命。就在我正想爬到房顶上乘凉的 时候,蓝雅诗来找我了,还带着几个同学,看来是要和我商量侄子追悼会的事宜。 于是我招呼他们爬到了房顶上,接下来围坐在了一起,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 起。最后还是一个漂亮的女生打破了沉默,她给我看了一幅油画,蓝绿色的氛围中 有一抹鲜艳的红色,看上去异常美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了,我侄子好像 也画过类似的画,形式和色彩上都很像。看我一脸惊奇的样子,蓝雅诗接过茬说那 是我侄子最喜欢的一幅画,是一个画界的异类画的,她们几个照着样子给临摹了下 来,准备献给死去的侄子。这多少又增加了我的伤感,我把话题一转直接和她们商 量起了侄子追悼会的细节问题。 最后,我们确定明天开始侄子的追悼会,地点选在了西山,那曾是侄子首次发 现蚂蚁大奇观的地方,因此意义非凡,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的,相信在那里,侄 子的灵魂会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祭奠。 临走时,蓝雅诗还告诉我说她搜集了不少我侄子喜欢的蚂蚁,准备明天献在我 侄子的灵位前,以使他在另一个世界还可以进行自己的研究。同时她还说可惜了她 从爷爷的老床上削下的木头,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用它来做蚂蚁实验,说到这些时 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递给她了一个纸巾,劝她节哀顺变,好好休息。之后她们 向我道别,准备回去。这时,给我看画的那个漂亮女生偷偷地塞给我了一个小纸条, 然后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蓝雅诗她们一起离开了我的住处。 回到屋后,倒了杯可乐,于是我心爱的八楞玻璃杯发出了嗞嗞的气泡声,像是 我混乱不堪的神经。解了渴后,我开始看漂亮女生的纸条,但是我没看懂,因为上 面尽是一些类似甲骨文的图形,这使我相当郁闷。正当我一筹莫展时,忽然想到可 以上网翻译一下,于是把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语言都试过了一遍也没弄清楚是什么意 思。难道这是天书,我崩溃了。 接着我把纸条反过来正过去地又试了一遍,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这些 字应该竖着来看。经过了翻译之后,那些古怪的文字所表达的意思使我哭笑不得。 上面的意思是这样的:“怎么样?折腾的不轻吧,我逗你玩呢!” 我发誓下次见到这个女生要好好说她一顿,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这样给我开玩 笑。说实话,我缺少幽默感,对于别人对我的捉弄,我十有八九都会生气,而这次 更是气上加气。接着,我又喝了口可乐,心中的气才算是消下了一些。 之后,我就躺在床上慢慢地睡着了,而且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面,那个漂亮 女生踩在我的身上,手里拿着一大瓶可乐,狠狠地倒在了我的头上,可乐所产生的 气泡在我的光头上像鞭炮一样噼噼啪啪响个不停,而她却露出了得意的坏笑。然后, 她掀起了裙子,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这时我却像唐僧一样乌里吧唧地 念起经来,念着念着,侄子像个人参果一样忽然出现在了我的手心里,令我惊喜不 已…… 第二天醒来后,赶忙坐车朝西山赶去,路上我已经不再生那个女生的气了,觉 得她挺可爱的。由此可见,我还是可以改造的,一个梦就能使我一下子变得有了幽 默感,不再小肚鸡肠了。因此,我希望此行是件好事,除了给侄子送行外,还期待 着能够再次遇到那个漂亮的女生。一路上,我没有心思再熟悉刚写好的悼词了,脑 子里全是那个女生的形象。 因为不是周末,所以西山人很少,只有我们几个主持追悼会的人,和一些侄子 生前的老同学,与整个大山相比,我们就像是侄子曾经研究过的蚂蚁,渺小无比。 我念了追悼词,总结了侄子短暂而又奇特的一生,讲到他小时候和我在一起的 那些日子我哽咽了,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我可爱的侄子真的是离我而去了,永远不能 再回来了。 当蓝雅诗给我侄子献花圈和祭奠品时,我很担心她会哭得死去活来,可实际上 她一滴泪也没流,看上去很平静,好像侄子只是暂时的离开,并没有走远一样。但 是她缓慢的动作还是显现出了她悲痛的心情,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生前的照片, 久久不肯下来。 追悼会刚开完,就下了一场阵雨,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味,凉爽的感觉传遍了周 身。正当我仔细搜寻那个漂亮女生时,一只手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转脸一 看,呆了,那个漂亮女生正对着我傻傻地笑着,像只可爱的小猫。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