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当我打开门时,发现侄子正弓着身子坐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身上的 衣服象被机枪扫射过了一样,全是洞洞,头发上有一些草屑,面容憔悴不堪。对于 他的突然出现,我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和惊奇,似乎他并没有出什么事故,只 是暂时离开了几天而已。说了几句话之后,我把他扶到了屋里,然后和蓝雅诗通了 电话。 当蓝雅诗赶来的时候,侄子已经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正躺在我的床上呼呼大 睡,看上去安详极了。 后来侄子讲述了他的经历,他在飞机失事时成功地弹跳了出来,但是因为降落 伞没有及时打开,所以我们没有发现他逃生的经过。之后,是一片高大繁密的树林 救了他一命,不过他顺着山间的河流摸索了好几天才算找到了出路,终于回到了我 这里。在回来之前他通过身上的求救仪器向机场发过一些信息,但信号都是时断时 续,只好作罢。怪不得机场方面通知我们说侄子还有活着的可能,原来如此。 侄子得知我们已经给他办过追悼会的事情后,哭笑不得,说这样一来自己也算 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以后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害怕了。蓝雅诗则到处忙着烧香拜佛, 感谢佛祖对我侄子的保佑,跟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没什么两样。她还从寺院里请回来 了一个镶了金边的观音菩萨像,说是开过光的,恭恭敬敬地供在了他们的房间里, 好像我侄子的命真的是观音菩萨救回来的一样。后来侄子跟我说,他越看蓝雅诗越 像观音菩萨了,看来真是信什么就像什么,一点也不假。不过我也希望侄子以后能 平平安安的,少出些是非。 每当一次巨大的变故之后,人们的心理就会有很大的变化,生活习惯也会随之 颠覆。我侄子也不例外,自从飞机事故回来之后,他就再没有进行过蚂蚁研究,也 没有画过画,总之只要是与脑力劳动有关的,他都失去了做的兴趣和欲望。反过来, 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体力劳动,整天都闲不住。他把屋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重新归置 整理了一遍,把做饭、洗衣服、刷盘子等所有的家务活都包了下来,弄得蓝雅诗不 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只能趴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电视机,以打发无聊的时间。有时候, 侄子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但是还不觉得累,一会儿都闲不住,于是他就找个笤 帚开始扫门口的地,门口扫完之后就接着扫路上的垃圾,一扫就是十几里路,最后 每次都会被一些清洁工轰回来,因为那些清洁工认为我侄子对他们的饭碗来说是个 威胁,怕他抢他们的“生意”。每到这个时候,侄子就会在路边捡砖头,捡回门口 之后就在门口从左边搬到右边,然后再从右边搬到左边,周而复始。过了一段时间 之后他那门口竟然积攒了好几立方米大小的砖块方阵,这样一来侄子就更加忙活了, 有时候还嘟囔着说自己需要一个助手。偶尔,蓝雅诗也会陪他玩玩,但是时间久了 就觉得厌倦了,有时候甚至会跟他发脾气,说他滑稽透顶,但是并没有往更深处骂 他。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换了别的女孩,估计早就骂他神经病,早就和他分手了, 由此看来蓝雅诗还是爱着他的,她不想过分的伤害他。 有一回,早上醒来侄子就去忙着搬砖,但是他推门一看,砖头全都不见了,连 个砖渣都没剩,这下使他郁闷得要死,因为对他来说相当于好几个月的工资一下子 全丢了,毕竟那是他全部的劳动成果。为了挽救损失,他开始四处游逛,寻找自己 的目标,可是他那方圆几里的砖头早都被他捡光了,于是他只好往更远的地方进发。 转到德胜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厚厚的城墙大青砖,喜欢不已,可是城墙实在是太坚 固,他没有任何办法能把那上面的砖头给弄下来。正当他坐在墙下一筹莫展的时候, 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什么“长城一日游”之类的旅游广告,这下使他灵感大发,起身 坐上了去八达岭长城的车,准备在长城一展手脚。 到了长城,正是艳阳高照的中午时分,在太阳底下能把人晒得流油。侄子顾不 得这些,一片擦汗,一边思考着进攻长城的策略。 最终,他选择沿着山体的北面绕了个大远,在一段比较破旧的城墙处停了下来。 此时他身上已经完全湿透了,汗腥味笼罩着整个躯体,躺在山坡上像一条漂在湖面 上的死鱼。休息了几分钟后,他开始行动了,像只猴子一样灵巧机敏地扒着城墙砖 缝往上爬。从远处看,如果再给他屁股上装个尾巴的话,像极了四处觅食的壁虎。 没过多久,这只猴子,或者说是壁虎,便到达了城墙顶上,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眼睛则冒着电光四下搜索着自己的目标。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了眼前的烽火台上。 那是个残败不堪的烽火台,看上去像是被老鼠啃过的发霉馒头一样,显露不出半点 生机。接着,他就兴冲冲地爬到了烽火台上,一下子就从烽垛上卸下了七块大青砖, 有两块砖上竟然还写着“某某到此一游”、“某某爱某某一万年”之类的字样,看 来这里还是有不少人来过的。在他抬手擦汗的时候,看到远处天空有一架飞机正朝 太阳那边缓慢地飞着,尾部拖起了长长的白雾,像一把有灵性的宝剑。他也没有多 看,似乎早已忘记了那场飞机事故,紧接着又卸下了几块大青砖,把他们摆在一起, 摞得高高的,很有成就感。当他正准备继续卸砖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么多 砖自己怎样才能把它们搬回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最后只好决定从中选 出两块比较完美的带回去。这时的群山在逆光下显得很苍茫,像是一大片偏蓝的墨 绿色块泼洒在了天地间,浓郁的气氛通过蜿蜒起伏的长城贯穿在崇山峻岭之间。侄 子在这段荒废掉的长城上像个探险家一样,仔细地敲打端量着每一块砖头,仿佛它 们是刚刚发现的罕见化石一般。可是选来选去还是没有结果,直到选出了四个之后, 再也不能从这四个中选出更好的两个了,于是他想了个土办法,通过执硬币来决定 选哪两块砖。经过一番折腾,终于选定了要带走的两块砖头。接着,他使劲勒了勒 裤腰带,把两块大砖头牢牢地拎在了手里,从背影看,有点像是打群架的流氓混混。 这时他感到浑身都很舒畅,天气似乎也不热了,身体好像也不累了,一切都处于美 妙无比的状态中。可是正当他大大咧咧地顺着台阶往下走时,迎面却突然出现了几 个红袖章,不用多想,那些肯定是要找事儿的人。果不其然,那些人是八达岭长城 的巡逻员,他们上来就给我侄子了一顿训斥,说他是在破坏国家文物,是在犯法… …并让他把砖头放回了原处,写了个简短的书面检讨,这才算放过他。这使侄子相 当沮丧,等于又白忙活了大半天,再从这段破旧的长城上下去时,发现入口处被铁 栏杆堵上了,上面还挂个牌子,写着“非旅游区、禁止入内”八个鲜红的大字。看 来还真是走错地方了,他心想,不过还是要想点办法,绝不能白来一趟。 下山之后,他在附近转悠了很久,试图发现一些长城古砖的痕迹,但是一直忙 活到日薄西山也没有任何收获。于是他打算放弃了,准备坐车回去。就在这时,有 一个头发蓬乱、满脸麻子的小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文物,说 他那里有货。我侄子小声说需要两块长城上的大青砖,小青年听了以后笑了起来, 说第一次遇到有人来买砖头的,想了想之后让我侄子跟他去取。 坐上麻子小青年的三轮摩托走了有十分钟,来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老院落前面。 院内的房子侧墙上布满了爬山虎,一层层随着微风上下抖动着,感觉心里痒痒的。 小青年带我侄子进了院子,侄子才发现他那院落的四壁朝里面的根基全是厚厚的大 青砖砌成的,看上去古朴厚重得很。接着,小青年拿了瓦刀,很费劲儿地从墙里面 起出来了两块大青砖,放到了我侄子面前,要我侄子开个价。于是我侄子把兜里面 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总共才两百多元钱,留了个坐车钱之后,把剩下的全给了小 青年,并说就这么多了,要是嫌少也没办法。紧接着,双方成交,侄子高兴地抱着 两块大砖头往站牌走去。 回到家里后,蓝雅诗正在做饭,对我侄子也没多问,只是说饿了赶快洗洗准备 吃饭。于是侄子偷偷地把砖头藏在了床底下,然后在卫生间打开了淋浴喷头,沉浸 在了无边的喜悦之中,仿佛此刻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