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杨玄感整个上午一直在家里发呆,直到李密和徐茂公来访。徐茂公对杨玄感 一躬到地:“杨兄别来无恙。”杨玄感只在“俊达杯”上和小徐照过面,早把他 忘了,经李密提醒才好不容易想起来:“哦……‘脑灵通’那个!你送那玩意儿 我喝了,没啥用——不过现在卖得倒不错!”徐茂公点头称是。 徐茂公入学之后,接二连三在校报上发表文章,很快成了长安大学里知名的 人物,还做了文学社的社长。徐社长才思敏捷,博古通今,既有组织能力,又有 社交手腕,被公认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徐还喜欢结交各路朋友,李密就是新结 下的莫逆之交。 当初杨广在上面演讲,李密在下面说小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句话很 性格,为李密赢得了不少尊敬。李密还有一句话更加有名,那就是和别人初次见 面时必说的“我舅舅是韩擒虎”。长安大学里来自江南的学生很多,他们小时候 每逢哭闹,父母就吓唬说:“别哭了,再哭小心韩擒虎来抓你!”他们对“韩擒 虎”这种动物印象很深,因此对李密都很客气。李密也对徐茂公说了“我舅舅是 韩擒虎”,小徐听后同李密大谈老韩指挥过的各次战役。李密很得意,仿佛老韩 的这些战役都是他指挥的。他立刻把小徐引为至交。 小徐的室友叫魏征。魏征家里很穷,所以总是板着脸,如果谁胆敢讥笑他, 他就扑上去和人家拼命。小徐打算和魏征结拜金兰,魏征就是不答应;小徐拉魏 征去喝酒,魏征因为没有钱,死活也不肯去。魏征的学习成绩总是排第一,但没 有一个人喜欢他。 徐茂公见老魏不但出身贫贱,还是个死心眼儿,也很不喜欢他。正好李密的 宿舍空着一张床,小徐就搬到李密的宿舍去了。 李密的宿舍没有别人住,这是因为李密很喜欢借钱,但总忘了还给人家。 李密的爸爸是一个副部级的干部,领导着一个清水衙门。这样的部门和这样 的领导倒是很相配,因为老李据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官”。一个人选择清廉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正直,一种是胆小。老李把这两种可能结合在了一起:因为 胆小,所以正直。老李叫李本庸,这是笔者费了很大力气才考证到的。笔者好不 容易找到了大隋给老李立的纪念碑。碑的上半部分已经被农民砸掉砌了猪圈, “李本庸”三个字上面糊了一层猪粪;碑的下半部分写满了“张三到此一游”、 “李四我爱你”、“王二麻子代办各种证件”。有这种结局证明这碑立得没有价 值,而且我国历史上并不缺老李这种清官,缺的是胆大而正直的人。“胆大”与 “正直”这两个概念似乎并不相容,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们鼓励胆小怕事,而 且把没有胆量的正直定义为“善良”。这种善良因为缺少胆量,只能施之于己, 无法布施于人。它容忍了罪恶,所以是最大的罪恶。 李密考入长安大学之后,老李写了一幅字送给他:“爱国、爱民、爱己”。 李密心说:“你爱国爱民是假,爱己才是真的。就因为你太爱己,所以穷得只能 送张废纸给我。”老李的薪俸并不高,自己又不敢赚什么外快,逢年过节单位发 点东西,都宝贝似的抱回家去,以为占了国家莫大的便宜。老李给李密的伙食费 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李密的手指缝稍微松一点,就要有一个星期饿肚子。 有一个这样的爸爸,李密当然不好意思拿出来炫耀。炫耀是渴望得到重视的 表现,而人们炫耀的主题,不是惹人羡慕的贪官,就是令人胆寒的恶棍。李密逢 人便讲“我舅舅是韩擒虎”,完全是无奈之举。 小徐和李密经常在一起喝酒。每次去喝酒,李密都说“今儿我算账”,小徐 则说“谁算都一样。”小徐和李密喝酒时,总听李密说一些朝廷里的秘闻、人事 上的变动,听口气那些人事变动好像都是李密嚼着花生米在酒桌上决定的。喝完 了酒,李密就让酒保“把老板叫来!”老板来了之后李密说:“我是杨玄感的朋 友,你看这帐该怎么算啊?”一般情况下老板都说:“该怎么算怎么算——我还 是杨玄感他爹呢!”李密说:“你放屁!”老板说:“你找打!”然后双方就拉 开架势打算比划比划。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徐茂公都主动掏出银子清帐,边向老板 赔礼边把李密拉回去。有时算账慢了一步,李密的鼻子就会流血,这时拉他就要 费点劲,因为李密张牙舞爪地要和人家拼命。好在这时他除了舌头是硬的,别的 地方都软了。 徐茂公架着李密回去的路上一般都要被数落一通。李密口齿不清地埋怨徐茂 公不该去算账,而是应该哥俩联手,打得对方屁滚尿流。“哥哥我将来一定领着 你干一番事业,否则我枉活……一世。”有些人“诗以言志”,李密这种人是靠 酒。 李密很喜欢赌博,也很喜欢在赌博时输钱。李密把徐茂公当朋友的原因之一 就是输了钱可以问小徐借。每次借钱的时候李密都说:“最近在办一件大事,手 头比较紧。有钱了一定加倍奉还。”徐茂公很慷慨,每次都有求必应,还要说: “兄弟之间,何出此言。”拿钱时的神态,好像自己欠李密银子急着还似的。 所谓“社交”,就是替别人买单。 长安城里最近出了一个知名的歌女,名字叫李晓诗,据说声如夜莺、美若天 仙。李密的床头挂着李晓诗的画像,日久生情,他就想见识一下真人。李晓诗现 在很红,见面费要很多银子,李密只好向小徐借钱。徐茂公依旧慷慨,倒是李密 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李密想小徐早提过想结交杨玄感,自己不如从中撮合一下, 这个人情还可以抵掉自己的欠帐。李密是个经济学家,发现了人情和金钱之间的 换算关系。他的发现其实很伟大,伟大得超过了四大发明的平方。李密的发现穿 越了历史,涵盖了伦理、政治和经济,是一门真正伟大的经济学。 徐茂公其实早想结交杨公子,但只在济南有过一面之缘,贸然前往未免唐突。 李密说要给小徐介绍杨玄感认识,小徐听了非常高兴,又多送给李密不少银子。 李密见了杨玄感,口颂“大哥”。“大哥”这个称呼,过去归杨勇专用,所 以杨玄感听李密如此称呼有点不习惯。李密说“太子”身陷囹圄,弟兄们暂时无 能为力,但群龙不能无首,“大哥”还是要有的。叫你“大哥”,也是大家的意 思。听李密这么说,杨玄感就欣然接受了。徐茂公连忙说:“如蒙杨公子不弃, 小弟今后也改口称‘大哥’了。”大家哈哈一笑,算是通过。 杨玄感对他们说了自己的烦心事,话音未落李密像智力抢答一样拍一下胸脯 说:“小事一桩,包在兄弟身上!”杨玄感眼睛一亮说你有什么办法吗,李密支 支吾吾说办法一定会有,容我再想想。杨玄感又泄了气。 徐茂公拱手说如果“大哥”不嫌弃,小弟愿越俎代庖,做一回枪手。杨玄感 闻言一愣:“枪手?什么枪手?”李密说:“咳,就是替你考试!徐兄弟的办法 不错。我刚才也是这么想,只是不好意思向徐兄弟直说。” 杨玄感闻言大喜:“这敢情好,你要多少钱?”李密口快说:“——他有的 是钱!”说完了暗自不好意思。徐茂公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帮大人物擦屁股,是小人物的理想。 徐茂公缩着脖子走进考场的时候,心里“突突”乱跳,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么 要命的差事揽过来。他坐到贴着“杨玄感”名签的桌子后面,不自主地把头埋到 桌子底下去。监考走到他跟前略一停顿,小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这下 要露馅儿了。其实小徐实在是多虑,杨玄感早已四下安排妥当,就是在他的座位 上趴着一条狗,也没有人会提什么意见。 “杨兄,别来无恙啊。”徐茂公觉得后背给人捅了一下。他打个冷战回头望 去,李世民正笑呵呵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