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秘怪人 金维落在积雪上,几乎一动也不动。 金维的脸贴在冰凉的雪上,虽然在感觉上,他的脸几乎冻得一点知觉都没有,但实际 上,他的双颊是火辣辣的,贴近他脸上的雪迅速溶化,变成了水,流进了他焦渴的口中。 那使得金维的精神振了一振,但是他仍然无法挪动他早已用脱了力的双臂。他只是扭动 着身子,慢慢挣扎着,坐了起来。 当他坐起来之际,他看到,那头大鹰,就站在离他不远处,仍然是那个姿势,侧着头, 看着他。 尽管大鹰的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金维却可以极其强烈地感觉到,大鹰在看着他的 时候,是一种尊敬的神态,而并不是刚才那种嘲笑轻视的神态,也就是说,他刚才的努力, 井没有白费。 那比什么都令得金维兴奋,一挺身,他站了起来,大鹰仍侧头望着他,金维舔了舔唇, 说了一句很傻气的话,道:“好了,你想怎样?”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立时笑了起来,大鹰抖着身子,全身的羽毛,都在抖动之间,耸 立了起来,然后,又迅速堰伏,金维用力挥动着自己的双臂向那头大鹰,慢慢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大鹰的面前,和大鹰面对面之际,他的双臂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他伸手在大 鹰的翼上,轻轻拍了一拍,大鹰的反应但是很愉快,陡地昂起了头来。 也就在这时候,金维看到了在石砰的一头,近峭壁处,另有一块大石,而在那块大石之 下,有着一座用许多树干搭成的建筑物。 金维只能用“建筑物”来表示他第一眼看到那用树干搭成的东西的印象。事实上,他的 第一个印象,应该是那是一座最原始的房子。 可是,金维的知识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在这座孤峰之上,不会有什么房子,有的应 该是鹰巢,但是那些树木搭成的,却又绝不是鹰巢。 金维望了大鹰一眼,看到大鹰也向那“建筑物”望去,金维吸了一口气,向那座建筑 物,走了过去。 在那一小时之中,金维遭遇到的事,实在太奇特了,奇特到了他根本无法静下来好好想 一想。 他心头跳得很激烈,当他来到了那建筑物前之际,他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一座房子。因 为它的正面,不但有门,而且有窗子。 那不但是一座房子,而且,肯定是一座人住的房子。 金维一直来了房子的门前,回头看了一下,大鹰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 金维看到门关着,他清了清喉咙,道:“有人么?” 那屋子之中,传来了一下声响,金维的确是听到了一下声响,而且可以肯定,那一下声 响,一定是什么人所发出来的,可是他却无法明白这一下声响是什么意思。那一下声音,听 来像是呻吟声,又像是答应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意味。 金维皱了皱眉,一时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做,他又回头向大鹰望了一眼。 那头大鹰双翅略伸,身子向前,腾了一腾。在大鹰而言,那只不过是略为挪移了一下身 子而已,但是金维却已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他连忙转过脸去,而且用力站稳了身子。 这时候,他是站在孤悬耸立的山峰之上的一个石坪上,而石砰上又有着积雪,如果他一 不小心,跌倒在石砰上,而又向外滑出去的话,极有可能一个收不住势子,就此跌出了石 坪,坠进万丈深渊之中。 他定了定神,看到大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就站在那间奇特的建筑物的门口,缓缓地 伸开右翼,用翼尖将那个建筑物的门,推了开来。 门一推开,金维忙向屋子内看去,他看到屋中很乱,堆满了各种的兽皮,以黄羊皮为最 多,那些羊皮,显然未曾经过熟练的硝制手续,所以发出一种极浓的腥膻味,门一被大鹰的 翼尖推开,那股腥膻的味道,就直冲了过来,教人十分难闻。 金维略侧着头,避开了正面冲过来的难闻的气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向屋子中看 去,这次,他看到在兽皮堆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动着。 那东西的全身,全被厚厚的黄羊皮裹着,只有头露在外面,看得也不很清楚,不过可以 肯定的是,金维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那东西所发出来的,因为这时,又有一下同样的声 响,传了过来。而大鹰的右翼,在推开了门之后,继续向内伸去,一直伸到了那东西的头 部,然后,以翼尖的翎毛,在那东西的头部,轻轻拂着。 金维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呆住了,他绝想不到,这么威猛刚烈的大鹰,会有这样轻柔甜 蜜的动作,那裹在羊皮之中的是什么东面?是一头生了病的小鹰?那头羊鹰是找他来医治生 病的小鹰? 金维的心头,充满了疑问,这时候,大鹰的右翼,已缓缓缩了回来,大鹰的动作十分小 心,像是怕惊吓了屋中的那东西一样。 等到它将翼完全收回来之后,它跨出了一步,将门口让了开来,那显然是让金维进屋子 去的意思,金维略为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屋子走去,当他一走进门之后,那 种腥膻的臭味,更是令人难忍,可是由于金维看清了屋中的那东西,他心中的惊讶,使他忘 记了那种难忍的臭味。 他在未进屋子之前,曾经想到过,裹在黄羊皮中的,可能是一头生了病的小羊鹰,但这 时,当他看清楚了那东西之后,他实在太惊讶了。 那绝不是一头小鹰,很明显地,那是一个人。 那人的头相当大,比普通人的头要大得多,他的身子虽然裹在黄羊皮之中,看不真切, 但是也可以看出,那人的头虽然大,但是身子却相当矮小。 当金维向那人注视之际,那人也睁大着眼,向金维望着,眼睛很大,一眨也不眨。 在这样的孤峰之上,竟然会有一个人在。 金维揉了揉眼,心绪很乱,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已经想到,这个人的身形既然如此 地矮小,他有可能是黑彝中的一族,矮黑彝族人。矮黑彝族人身形矮,头大,手足都短,可 是却凶悍绝伦,不但是最好的猎人,而且是战场上勇往直前的战士。 金维又向前走了二步,用矮黑彝族的话问道:“你,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人一听金维开口,陡地震动了一下,开了开口,自他的口中,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 声响来,当他的身子震动一下之际,覆在他头上的一幅黄羊皮,被震落了下来,现出他的头 顶。 那人的头顶是光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额头十分高,看来样子十分奇特。 金维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知道自己弄错了,那人不会是矮黑彝族人。矮黑彝族人,每 一个都有着又浓又厚的头发,而且肤色很黑,不像那个人这样的灰白色。 金维呆立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那人又张大口,发出了几下难听的声响,而且 不断地动着,看他的样子,像是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却又没有力量做到一样。 那种情形,使金维很快就看出,他是一个病人,而且还病得很重。 金维在认识了海烈根先生,加入了非人协会之后,跟随着海烈根先生。到了文明世界, 居住了相当久,这次他再回故乡,也随身带了不少文明世界的东西,他的背襄,在大鹰将他 抓住,飞向这个孤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可是他身上,还带着一些药品。 当他发现那个形状奇特的怪人是一个病人之际,他点了点头,又走近了几步。 当他向前走去之际,那怪人勉力挣扎着,叫着,身子一直向屋角缩去,而在这同时,在 屋子外的那头大羊鹰,也变得极其不耐烦,不断扑着翅,将强劲的风,卷进屋子里来。 金维一面做着手势,一面不断以黑彝话道:“别怕,如果你有病,我可以帮助你。” 事实上,那人根本不懂得金维所作的手势,也听不懂金维的话,他一直在向屋角拖动着 他的身子,到最后,他不再移动身子,并不是他觉出金雏没有恶意,而是他的身子,已紧靠 在屋角上,不能再动了。 金维来到了那人的身前,俯下身来,他想去拉那人的手,可是那人却将手缩在羊皮内, 不肯伸出来,金维没有办法,只好伸手去按那人的额头。 当金维的掌心,一碰到那人的额角之间,金维陡地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呼叫 声,而且,立即缩回手,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 那人的确是在生病,因为他的额角,烫得就像是一壶刚沸腾的水一样,金维不但觉得烫 手,而且,他的手,真正被烫痛了,他的掌心,在他努力抓住鹰爪之际,已经受了割伤,这 时又陡然被烫一下,更是痛不可忍。 金维在迅速地缩回了手来之后,真正怔住了。 那人仍然睁大着眼睛望着金维,眼中好象充满了恐惧的意味,可是他却没有再发出那种 难听的怪声来。 金维喃喃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也正是金维心中的疑问,这个头大身小,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怪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的额头如此烫手,看来好像是他在发高烧,可是事实上,世界上又有什么人,能够烧至这 种程度,仍然生存的? 金维呆立了一会儿,又吞了一口口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他回头向屋子门口看 了一眼,只见那头大鹰,正将头伸了进来,鹰眼炯炯,向内望着。 金维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和那头大鹰,是绝对无法通话的,看来,还是只有对那个人说 话,才能弄明白一切。不过金维也已经从刚才的情形这中体察到,那个人可能也不懂他的 话。 这时候,金维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在彝人部落之中,不但牛、羊会被巨大 的羊鹰叨了去,连小孩被羊鹰叨走的事情,也时有所闻。而今这个人,就有可能,是被羊鹰 叨了来又养大的人。 然而,金维在设想这一点的时候,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如果是一个从小被羊鹰叨了 来的孩子,当然他不会有能力攀下这座孤峰了,也不会任何人类的语言,可是,他也没有道 理,会替自己建造一座这样的房子。 金维苦笑了一下,这时,由于大鹰刚才在门口的那一阵扑腾,令得大量新鲜和寒冷的空 气,卷了进来,所以屋中的腥膻,已不如刚才之甚,可以令得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了。 他又做着手势,指着自己的口发出声音,他的意思是,要那人说话,不论他说什么,只 要是西康境内生活的部落中所通的,他就有办法听得懂。 那人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金维,看来,他也明白金维的意思了,他不断地张口合 口,那情形,和普通人在说话时,完全一样。 可是,自那人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却全然是毫无意义,极其难听的声音。 金维极其用心地听着,想听清楚那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全然无法听得懂那人所说 的“话”——如果自那人的口中所发出来的毫无意义而又刺耳的声音,可以算是“话”的 话。 金维叹了一声,摊开手,摇着头,表示他完全无法明白那人的话,那人静了片刻,身子 摆动着,将他的右手,自紧裹在他身上的羊皮之中,伸了出来。 当那人伸出手之后,金维又呆了一呆,那人的手臂很细,看来一点力道也没有,皮肤很 皱,肉也很松,整个手背很短,手指却相当长,他伸出了手之后,在一块羊皮之上,用手指 画着。 由于羊皮之上,并不能画出任何痕迹来,那人又画得十分快,所以金维完全看不出,他 在画些什么,金维忙向那人作了了个等一等的手势,转身向外走去,来到了屋外,用衣服兜 了一大兜积雪进来,仍来到那人的的身前,将积雪抖了下来,拂平,再向那怪人望了一眼。 那人很快就明白了金维有意思,他细长的,看来很柔软的手指,在雪上画了起来。 金维用心地看着那人在积雪上画出来的痕迹,那人显然是在乱画的,他手指画出来的痕 迹,有一定的规律,一连串的圆圈和半圈,看来和拉丁文字的结构,很有一点相近。 那人过了一会,抬头向金维望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期望的神色。 金维的心中感到难过,毫无疑问,那人是在雪上,写下了一些什么文字,而且是想籍这 些文字,来和金维作思想上的交通。 但是,和刚才那人口中发出的那种难听的声音一样,金维完全无法知道,在雪上那人画 出来的半圆和全圆组成的一连牢记号,是什么意思? 金维当然也无法说出他不懂那一连串的记号,不过他的神情,也可以叫那人知道是怎么 一回事了。 那人颓然地停手,又将手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又将手伸了出来,再次在雪上画 着。 金维的视线,跟着那人的手指移动,不一会,金维就感到极度的兴奋。这一次,他看懂 了那人在雪上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人在雪上,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和他是一样的,头很大,身子很 小,他画这两个人,倒在地上,一旁是山峰,山峰挺立,显然就是他们身处的那座孤峰。 那人所画的线条虽然简单,但是用意也并不算难明,他是在说,在这座山峰上,还有两 个人,那两个人是和他一样的,他画出来的两个人,倒在地上,可能是说那两个人已经死 了。 金维望着那人,点头表示明白,而那人却像是已经十分疲倦,缩回了手去,不住喘息, 发出一阵阵的呻吟声,金维趁机在那人的手腕按了一下,发觉那人的脉搏,快得惊人,至少 比正常人快了三四倍。 金维明知那人有病,他身上带了点药物,可是他却不知那人是生了什么病,也不敢乱给 他吃药,他呆立了一会,慢慢地来到了门外。 一到门外,那头大鹰,就向他望过来,金维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要我看这个人 吗?” 大鹰的反应很奇特,它又伸翼进屋子,翼尖在那个人的头上,轻柔地抚摸着。然后,张 开翼来,陡然腾空而起,伸爪一把抓住了金维,这一下变故,来得如此之快,金维连抗拒的 念头都不容起。 这一次,大鹰抓着金维,不容金维有任何反抗的念头,就已经飞高了几十丈,在另一块 更大的石砰上停了下来,放开了金维。 金维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立即明白大鹰是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里的,因为他才坐起 来,就看到了在石砰的一块大石旁,有着两副白骨。 这实在是触目惊心的,在那块大石的四周,积雪相当厚,可是金维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 了那两副白骨,而且,他绝对可以肯定,那是人的骨骼。 金维吸进一口令他冷得全身发颤的空气,高山上的空气非常稀薄,当他的心情开始紧张 之际,他的身体需要更多的空气,那令得他不住地吸气。 他呆了片刻,去看那头羊鹰,那鹰将他带上来之后,又盘旋着飞了下去。 这时,全维根本来曾想到自己如何下去,如果那头羊鹰不再飞上来的话,因为眼前的景 像实在太奇特了,在他的心中,引起了一连串的疑问。 这两个人是怎么样上这座孤峰来的?他们何以会死在这里?在下面那石砰上,屋内的那 个正在生病的人,和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黄金屋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