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你知道‘文革’吗” “当然知道,但不是很了解。”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这样问? “当时的人的头脑里就只有狂热,炼狱的确是炼就奇才的好地方,我就是在这 种高温下诞生。” “这怎么可能,你是85年出生的呀。” 他没理会我,继续说:“在一开始,只是基本的细胞融合试验,但我的基因… …我绝大部分的基因就是在那个时期组装起来。” “你是……” “首先用病毒的外壳敲开细胞膜,使指定的细胞核聚在同一个细胞里,进行DNA 复制、有丝分裂,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繁衍更新,很快几个核就融合成一个核。但不 同个体的染色体未必能和睦相处,它们也会竞争,消灭对手,维持自己种的生存, 这是最基本、最原始、最彻底的斗争。我的免疫力就是有赖于这种残酷的生存斗争。 除了赤裸裸的单对单的搏斗,还有无可比拟的先进的联合斗争,同源染色体进行部 分的交换,它们就像野性的狼套上钢爪。有变异,有适度的恶劣环境,就有惊人的 进化。当然,提高单个细胞的生存能力并不意味着对整个生命体有意义,甚至只会 妨碍细胞分化和协作。但我是个幸运儿,那个人掌握了进化的方向。” “你……” “后来试验中断了。文革之后,我的伯伯婶婶,准确来说,是我的制造者,接 收了我的基因,并且着手继续研究,最后研制出最初的我——一个像受精卵的细胞。” “你是人造人?!不可能!”这种技术不要说是在几十年前,即使是现在也是 世界尖端!早些年一个多利就轰动世界,而他……可不是简单的复制人啊! “请你原谅我的胡言乱语,因为没有人真正知道试验中断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差不多一切都随时间湮灭,只留下永远的谜。” “你……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报纸……” “的确,如果他们没有出错,我的诞生必然成为整个人类发展史上的里程碑。 不过可惜呀,那些后来者以为他们的试验只是牛刀小试,结果把我当成一只黑猩猩, 将我塞进了一只黑猩猩的子宫里面。” “所以你就……没有父母,连代母也没有。” “事实上,我的身体里的确是有黑猩猩的基因,他们用内切酶和连接酶更换了 我一点儿基因。我两只手都做过矫正手术。”他把双手放在我的眼前,又说:“有 没有注意到这道从虎口到手腕的疤痕?是手术遗留下来的。我讨厌这个痕迹,所以 我用尽千方百计把手掌磨粗,还添上各色各样的新疤痕,这样就没有人会问这道疤 痕是怎么来的。” “你讨厌你自己?” “如果我讨厌我自己,我就不会生存到现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我来说实 在易如反掌。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瞧我这身体,”他站起来,伸开双臂。“是 人与自然的结合。大量的染色质在同一个培养皿中疯狂地争夺原料,进化、进化再 进化,伟大的自然力量成为他人工选择的基础。他是谁?他就是那个消失得不留一 点痕迹的奇才,那个绘制我那张基因图谱的大人物,可惜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我 却从图谱中看到了他一手创造的奇迹,我看到了其中隐含着的法则。染色体交换在 不同的环境中交换的位置就不相同,而他就明白其中的奥秘,并且将其含蓄地表达 了出来。结果只有我一个侥幸地发现色彩斑斓的图谱里面隐藏着的交换结。我不知 道他是怎样计算出在某个位置上出现交换的可能性和影响,但事实上他的计算是正 确,不,是精确的,我就是证物。他指引着那些细胞进化的方向,他绝对不曾用过 任何一把纳米刀,不曾亲自切割出任何一段基因。他依靠的完全是自然选则的力量, 因此我是这两种力量的结合。” “请你不要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即使是我估计错误了,但我的身体里确是有黑猩猩的基因,这 总算是人与自然的结合了吧?或许我这个天才凭的就是这些基因!哈哈,人类自从 得到了火之后以为就可以超越自然,成为主宰。他们以为利用自己掌握的规律就可 以战胜一切,却没想到自己一直——从远古到现在到将来——永永远远都躲藏在子 宫的羊水里面。他们究竟创造了什么?就是我!……请你原谅,我的思绪有点乱。” 我摇摇头,没表示什么,只想清醒一下头脑。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歇斯底里,一 种沸腾的恐惧充斥着他的心房,形成一股毁灭的疯狂……真实撕开了伪装,赤裸裸 地在烈日下哭泣,智慧不能遮挡像箭一样的阳光,而勇气只徒增迷茫。血和泪任凭 被蒸干,他想朝着哪个方向? 他俯下身来,注视着我,突然笑得喘不过气来。良久,他才抚着我的头温存的 说:“好啦,好啦,游戏结束了,让我说说谢幕语吧。从现在开始,天才少年凤鸣 已无可辩驳地证明一名叫风玲的无知少女……呃,我应该更正——一名叫风玲的无 知woman ,头脑过于单纯,超乎常人,应该对其作出GGG 特别处理。” “你胡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笨得不能再笨了,竟然相信我刚才所说的话。”他嘻笑着说。 我瞪大眼盯着他,实在太令我惊讶,他的演技!我想笑着站起来揍他一顿,但 我做不到,尽管那样大家都会好受一点。我无奈地用食指点点下唇,他立刻反应过 来,用手擦了擦被咬破的下唇,看着手指上的血迹,冷笑一下,接着扶起我,捧着 我的脸,恶狠狠地说:“一切都是谎言,你懂吗?” 我甩开他粗糙不堪的手,垂下头说:“我知道了。” “你以为我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我看了看越来越灰暗的天空,在天际的不是 人工建筑物,而是幽幽的群山。 “你以为有人相信你吗?别惹我笑了。” “但你的双手……” “弄断手脚自然要动些小手术,即使是被刀子割一下,去到医院里也少不了挨 几针。退一万步来说,人类的返祖现象是很常见的。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看穿 别人的想法吗?因为我要保护自己。既然机遇让我知道真相,我就不能再容忍别人 在我眼皮底下干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以为知道真相就可以保护你自己了吗?” “我从来没这么想。知道真相有什么用?人就是这样愚蠢!禁不住真相的诱惑, 就拼命去探求;一旦被真相的毒刺刺伤,就只会逃避!你现在也知道了真相,又怎 样?跟其他人一样逃避吧!” “逃避?逃到哪儿去?”我低声说,“刺就在心中,拔掉它,会因失血而死; 不拔它,会因中毒而死。你不是也在逃避吗?远离你熟识的人,远离熟识你的人, 改名换姓只身逃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学校,扮演着陌生的角色,故作轻浮,又故作深 沉……” “你在胡说什么!” “不要学我。不断地模仿别人,于是制造了另一个你。一个胸膛怎能容纳两颗 心!你以为你闭上双眼就可以忘记过去,变成另外一个人吗?你又没洗脑。” “这个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你找星珈玳谈的话,我听到了。” “呵!你什么都知道。” “不!我以为我可以了解你,原来这个是妄想。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没有你 的天赋,没有你的毅力,更加没有你的经历,所以我不可能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在 想什么!你一抬眼,千万个念头就在你脑里闪现;你一扬眉,无数的思绪就在你心 中翻腾。我只有两条腿,永远跟不上你的运算速度。你把每一件事都通过计算来衡 量,而我只有凭自己的感觉打赌出来的运气。” “我也是有感觉的,请你不要把我说成一架机器!我把每一件事都思考清楚, 是因为我要,我要活得比任何人好。” “难道你只是为自己而活吗?你真是愧对紫叶!”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 几乎同时,我看见他举起右手,狠狠地扇过来。根本无法躲避,我只是心中一惊, 眼前一黑,几秒后感到一阵寒风袭来,但终究没有感觉到他的大巴掌。我缓缓睁开 眼,看见他解开了钮扣正用一角抹面,其实他的衬衣已经可以拧出水来。我呆呆地 看着他,听着他急促的气息,忽然我想到一句话——泪液和汗水都是咸的。 他抬起头,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忘了带手帕。……你在这儿等等我, 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一边扣钮扣一边跑了下楼,只丢下我一个人。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