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根本不存在这部片子
银幕又出现了一片灰蒙,我向白累望去,她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并没有做
过什么。
我道:“什么意思?正看到紧张的时候。”
白素道:“录影带并没有放完,可是,看来录像到这里为止了。”
我按下“快速前卷”,可是却一直到完,再也没有画面出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嘿,这真是吊胃口,我承认这是好片子,设法和导
演或电影公司联络,我们才看了多少?四分之一左右吧,我要看其余的。”
这一次停止,完全被动,因为余下来的录影带,只是空白。
我拿起了电话来,打了一个电话给小郭,把情形大略告诉他,问他要多久才
查得出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自信:“叁分钟到十分钟。…-我放下了电话,
道:“那个女人好像是一个妓女,那年轻人偷偷藏着金块,约她一起逃亡、只怕
不会有好结果,妓女看透了人生,根本已不相信世上有爱情这回事。”
白素咽叹了一声:“这……部片子真可以说深入生活,你有没有注意到,那
女人的桌上,放着一些罐子。盒子?其中有一罐是刨花,那是以前的女人用来梳
头用的东西,还有一个盒子里,一块白色的东西,只怕你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反正录影带在,可以再看一遍,我倒转录影带,
停止在那女人修整自己眉毛的那个镜头,果然看到了桌上。镜子旁的那罐“刨花”,
也看到了那块不规则的白色东西,有一半浸在水中,我真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白素笑了一上:“日日是水粉,要用的时候,拿出来放在一块细滑的石上,
磨出粉来,搽脸用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又指着一小盒红色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胭脂了,等一
等,看,墙上好像挂着一张月份牌,看看是什么年代?”墙上挂着一个月份牌。
月份牌,就是月历,自从有这样东西出现之后,形式一直和现在没有什么大分别,
无非是彩色的图画,加上年月日而已。这时可以看到的月份牌,图画是一个美人
头,不是很清楚,可是年月日的字,却无法看得清楚。
白素看了一会:“这个美白的头,好像是一种香烟的牌子的商标。”。
我陡然一挥手:“不错,`美丽牌香烟’!宣传口号是`有美皆备,无丽不
臻’,那是民国初年左右盛行的牌子。”
白素“嗯”的一声:“那就可以假定,时间背景就是那个时候。”
我令得录影带缓慢地转动,在银幕上搜寻着刚才第一次看的时候所忽略了的
细节,又发现了一张年画的一角,书的是一条鲤鱼。
十分钟后,小郭的电话来,口气不像刚才那样自信了:“能不能再提供一些
资料?”
我道:“片子的对白,全用角色所用的方言,很多川西的士话,男女主角都
是我陌生的,当然是中国人拍摄的,不,我不认为是中国大陆的出品,他们就算
拍得出来,也不会拍成这样子,好的,再给你十分钟。”
我放下电话,白素道:“他找不出这部片子的来源?”
我有点不满:“我看他退步了,这样大场面的电影,到电影界去打听一下,
一定立刻有人知道的。”在再等小郭的电话期间,我们再重看一些片段来打发时
间。口再重看之下,仍然可以感到那股巨大的震憾力。白素一再重复地看着那怪
镜头开始时的情形,眉心打结,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过了十分钟,小郭的电话又
来,他的声音,简直有点狼狈:没有人知道有一部这样的电影,你说看的录影带,
会不会是专门为录影带而拍摄的?最近有许多这一类的制作。”
我有点生气:“我知道那一类制作,全是一些低成本的粗制滥造,而我看到
的是超国际水准的大制作,就算是录影带,你不会向那一方面去查吗?”
小郭的声音十分懊丧:“好,再给我……二十分钟。”
我大声道:“谢谢你。”
我放下了电话,白素还在翻来复去看那几个镜头,那是摄影的角度忽然改变
的那一组,我忍不住问:“你想发现什么?”。
白素再重放了一遍:“你看这种变化,像不像是摄影机忽然放到了地上——
我的意思是,放到了石台上?”
我摇头:“摄影机是有架子的。”
白素立时道:“有时,导演为了追求动感,会要摄影师把录影带放在肩上,
进行拍摄。”
我一听,就明白白素想证明什么了,不禁笑了起来:“你想说什么?想说摄
影师在这时,放下了摄影机,去替那人止血裹伤?”
白素并没有笑,而且,居然承认了她正是如此想,缓缓点了点头。
我挥了挥手,说不出话来,那是不可理解的,片子中有人受了伤,不论是什
么人来救他都有道理,由摄影师来救他,就没有道理。
我道:“当然不是,那是导演故意安排了两个神秘人物,虽然这种安排并不
是很好,要摄影方放下摄影机来治伤,就只有一个可能——”
白素道:“是,只有一个可能:必需四周围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还有,就是那个人是真的受了伤,不是电影上的受伤。”
白素又没有再说什么,她的那种思索着一个十分难以有答案的神情,我自然
再熟悉也没有,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想的。。
小郭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叫人联想起丧家之犬的哀鸣:“对
不起,各方面都查过了,连以色列方面都去问过——”我大声道:“以色列人不
会费那么大的成本去拍金沙江淘金,他们会去拍摩西的神积。”
小郭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凡是可以查的,我们都查过了,没有这样的
一部片子。”
我当然不会有好声气:“你想告诉我,我看到的是一部超八厘米的实验电影
吗?":”
小郭忙道:“当然不.......照你的形容,这是一部大片,有可能还在拍摄的
过程中,所以绝度的保密。”
我叹了一声:“小郭,查不出就查不出,别替自己找理由,电影拍出来是要
给大量观众看的,宣传是极其重要的一样,鬼头鬼脑保密,为了什么?”
小郭的声音极之狼狈:“再给我……”
我道:“四十分钟?…”
小郭叹了一声:“不够,给我四天时间,我会带一批电影界的朋友,来看看
这套片子。”
我只好道:“这倒不失是一个好办法,可怜的是,我的书房要变成试片间了
。…”
郭不理会我的讽刺,急急忙忙,放下了电话。我提议再从头到尾看一遍,白
素同意,约莫二十分钟之后,我再一次肯定,这样的片子,如果不为世人所知,
那么这个天才(或疯子)导演的际遇,太令人同情了。
在接下来的叁天中,小郭约来的电影界人士之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批
又一批,包括了导演。编剧。演员。制作。各电影公司的监制。电影史研究者。
电影资料的搜集者。影评人。电影电视界的专门记者。摄影师……凡是和电影专
业搭上一些关系的人,超过一百人,来看这卷录像带。
这些人对于电影的知识之丰富,加起来,可以说是世界之最。他们之中,有
的可以随口说出四十叁年之前某部片子的一个镜头,有的知道斯里兰卡现在正在
摄制中的几部电影是什么,有的可以叫出二十六年前曾在某部德国片中客串过一
场戏的演员的名字,有的能够记起各大公司历年来的每一部出品。
电影绝对吸引了前来观看的每一个人,有几个监制,连看了十多遍,狂叫道
:“这导演是谁?能使从来没有演过戏的人有那样的成绩?”
是的,片子中的每一个演员,都曾逐个加以研究,证明了从主要人物到次要
角色,没有一个是曾经在任何电影之中参加过演出。所有人也同意我的见解,那
个断腿人是真的断腿人,电影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大家也一致公认,那一组“
怪镜头’,完全不合理,有的提出,那可能是“毛片”,片子全部拍好之后,在
剪接的过程中,一定会将那一段剪去。
一个权威影评家说:“这部片子,拍出了人类行为中最直接的丑恶。”
影评家续说:“不过,它根本无法上映,因为人类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丑恶,
或者说,如今有着统治权的人,不愿意全人类知道这种丑恶。”
我在这叁天之中,讲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照你们说,这片子根本不存在?”
这实在说不过去,录影带明明在那里,通过一连串的机械运作,人人都可以
看到这部片于,可是,片子却又像不存在:什么人投资的?什么人摄制的?什么
人演出的?何时何地拍成的?都一无所知。
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又的确发生了。
对于我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摇头,没有人答得上来。
在这叁天中,温宝裕来了几次,每一次我都把他挡在书房外,告诉他里面正
在放映一部片子,“绝对儿童不宜”他不能看。
前几次,温宝裕听了,神情有点鬼头鬼脑,误会了“绝对儿童不宜”的意思
。到最后一天,他在离去的人不住的交谈中,也从报上的报道中,知道了那是一
部什么样的片子了。
(在开始有人来观看之后的第叁天,报上就有了报道:神秘电影,震撼人心
。内文详细说了片子片段的内容,并且也说明了根本不知是什么人拍摄的。
温宝裕于是坚决要求观看,他的理由极充分:“哼,不过是血腥片,那有啥
稀奇,就算血流成河,也全是红色的染料,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真正血流成
河的事,难道我们就不用读历史了?”
这小子本来就能说会道,现在益发口齿伶俐,我没有再拒绝他的理由,只好
让他也看一遍。他一面看,一面不断发出赞叹声来等到看完,他才松了一口气:
“和真的一样,简直像是记录片…”
当时,另外还有一位在电影界资格十分老的制片在,听得他这样说,笑了起
来:“小朋友,你以为记录片就一定真实?弄虚作假的记录片,不知多少。”
温宝裕侧头想了一起:“我的意思是,这片子真得像是有事发生,一旁有人
将之偷拍下来一样。”
那时,白素也在场,她听了温宝裕的话之后,向他望过去:小宝,你怎会有
这样的感觉?
温宝裕道:“因为一切看来太真实了。…
我不禁笑斥:“你知道什么真实不真实?你对这片子的时间地点背景,对那
时的真实情形,一无所知。”
温宝裕不眼:“用刀杀人,不论在什么时间地点,总是一样的,我们看到的
杀,难道还不够真?”
我笑了起来:看起来再真,结果也还是假的。…
那个电影制片忽然道:“在美国,会发生过这样的事,由于虐待的小电影有
大量的观众,观众又要求电影拍得真实,所以有不法之徒,掳劫了少女,作真正
的虐待,然后拍摄,根本是真实发生的事,看起来自然逼真。后来破了案,还真
有少女被虐待致死的。”
温宝裕和白素,听得入神,我背脊骨发凉:“难道为了拍这场大杀,真的死
了五十八个人,伤了一个?,,制片忙追:“当然不致于,我只不过忽然想起有
这样一件事。”
一直沉默着的白素忽然道:“有一个人,最应该请他来看。看这部片子。”
我和温宝裕异口同声问:“谁?”
白素道:“爹!我知道他早年,曾经到过金沙江的淘金地区。是作为哥老会
龙头的上宾而去的,他对那里的一切,十分熟悉。该请他来看看。”
白素提出请白老大来看看,我自然同意。由于根本找不出这片子的摄影人,
事情变得十分朴朔迷离,神秘之极,白老人对电影未必十分熟悉,但是他见多识
广,听听他的意见,自然有用。
我一面点头,一面追“只怕他不肯来。”
白素道:“我拟一份电报拍给他。”
由白素出面,请白老大来,自然再好没有,那位制片告辞。这时,该看过这
片子片段的人,都看过了,连不该看的,如温宝裕,也看过了,就是没有一个人
得出片子的来龙去脉。白素去拍发电报时,小郭来了,他坐下后,半晌不说话。
温宝裕见过小郭几次,看他的神情,颇想调侃小郭几句,但看至小郭神色不善,
倒也未敢造次。过了半晌,小郭才闷声闷气遣:“这样大阵仗,还找不出这套片
子的来历,我只好说,片子可能不是在地球上摄制的。”
广温宝裕笑了一下:“摄制是一定在地球上摄制的,有可能,拍摄者是外星
人。”
这几天来,为了应付那么多来看片予的人,我实在感到十分疲累,挥了挥手:
“算了吧!不论怎样,有人送了这盒录影带给我,有头无尾,如果他想我看完,
一定还会把其余部分送来给我。”
小郭又发了一会闷,才道:“我还会继续去查,一有结果,就会告诉你。…”
温宝裕抢着说:“片子有了下集,我还要看广我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温宝
裕又哺哺自语:“可惜陈长青上山学道去了,要不然,让他开开眼界,也好听听
他有什么意见。”
我没好气:“他的意思,只怕和你一样:片子是外星人拍下来的。…
温宝裕口唇掀动了一下,说了一句什么话,我刚好在这时,大大地打了一个
呵欠。打呵欠的时候,由于大量舒气,耳鼓会被空气的舒出而膨胀,在那一刹那
,听觉受阻,所以我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句什么,我也没有问,他也没有重复。
又过了两天,小郭那里,音讯全无,也末见再有录影带出现,白老大那里,却来
了电报,电义十分简单:“请查全唐诗卷万事不关心。”
“那自然是他表示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这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在通常情形下,我和白素一定互相对望,一笑了
之。
我吃了一惊:“万里迢迢,请他看二十分钟录影带?他农庄里根本没有电视
机。…白素淡然道:“你们带去。”
白素既然决定了,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她改变主意。于是,在购置了小型
的录放像机和小型的电视机之后,就远赴法国,请白老大看这卷录影带去。
在机上,我觉得事出有因,但是我又不知道“因”是什么。
所以问了白素。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他老人
家看看、会有根多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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