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萨姆的前世(大闹天庭):梵天神秘地死去——阎摩着手调查杀害梵天的凶手—— 迦梨成为新一任梵天,化为男身——俱毗罗推断出萨姆免于一死的秘密,找到占据了新 肉身的萨姆——俱毗罗与萨姆和拉特莉乘大鹏金翅鸟成功脱逃——惊心动魄、直杀得天 昏地暗的肯塞之战——萨姆再次被俘,诸神将他困入电子云团。 梵天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尽善极乐之城中出现了一段时期的骚乱,几位神灵甚至被 从天庭驱逐。 那时人人自危,谁都害怕被当成推进主义者;然而,命运偏偏与人作对,每个人竟 都在这个或那个时候被视为推进主义者。无人能免。圣雄萨姆虽已亡故,但人们都说, 他的精神还活在世间,嘲笑着诸神。随后,在那由不满与密谋点燃的大战中出现了一种 流言,有人声称活着的远不止他的精神而已…… 当苦难的太阳落下,平静便会到来,寂渺群星的主人,这创造的平静,这曼荼罗① 转为灰色之地。 愚顽人在心中说:他的想法不过是想法而己…… ——《皇室之歌》(98-99 ) 【①象征宇宙的几何图形,在印度教和佛教中用于帮助禅定。】清晨时分,欢园。 有人来到满是紫莲的池塘边,在手持七弦琴的蓝色女神像脚下发现了梵天。 刚开始,找到他的女孩认为他不过是在休息,因为他的双眼并没有阖上,但她很快 便意识到梵天没有了呼吸。另外,那张脸虽然扭曲得厉害,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她浑身颤抖,等待着宇宙末日的降临。她知道,现在大神梵天已死,末日应该会接 踵而至。但等了一会儿,她又想,世间万物的内在联系大概还能让宇宙维持个把钟头; 既然如此,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去找那些比自己更有资格应付当前危机的人,将末日来临、 时代更迭正在迫近的事情告诉他们。 她找到梵天的大妃,对方亲自前去查看了一番,同意自己的主人的确已经逝世。她 朝蓝色的女神像下达指令,神像立刻弹起了七弦琴;接着她传话给毗湿奴与湿婆,要他 们立即到梵天之阁来。 他们来了,还带来了格涅沙大人。 湿婆等检查过尸体,对现状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将两个女人监禁在各自的房间内 以便于行刑。 接着他们开始交换意见。 “我们需要另一个创造者,此事刻不容缓。” 毗湿奴道,“现在就开始提名吧。” “我提议格涅沙。”湿婆说。 “我拒绝接受。”格涅沙道。 “为什么?” “我不喜欢走上前台,待在幕后的某个地方对我而言要合适得多。” “那就让我们找出其他的备用人选,要快。” “在继续之前,”毗湿奴问,“首先确定事件的起因不是更为明智吗?” “不,”格涅沙道,“首先要做的必须是选出他的继任者,就连尸检也必须等到那 以后。天庭一刻也不能没有梵天。” “从四大法王中选出一位如何?” “也许可以吧。” “阎摩?” “不,他过于严肃、太讲原则——只能做技师而非管理者。还有,我想他的情绪也 不够稳定。” “俱毗罗?” “太聪明。我怕他。” “因陀罗?” “太固执。” “那么阿耆尼?” “或许可以,也可能不行。” “奎师那如何?” “太轻率,老是醉醺醺的。” “你自己提名谁?” “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我并不认为我们目前有什么大问题。”毗湿奴回答道。 “那么最好赶紧找出一个来。”格涅沙道,“我感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推进主义。 萨姆回来活动一番,把水给揽浑了。” “没错。”湿婆说。 “推进主义?一只死狗而已,有必要吗?” “啊,但它并没有死,它仍然活在人类之中。 再说,这样做还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三神一体中的更迭不那么显眼,极乐城 也能借此团结起来——至少是表面上的团结.当然,也许你们更愿意领导一场对抗尼西 提和僵尸的战争?” “不了,谢谢.” “目前还是算了吧。” “唔……是的,那么,就把推进主义作为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 “好吧。推进主义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比任何人都憎恨推进主义的是谁呢?” “你自己?” “废话。除我之外.” “告诉我们,格涅沙。” “是迦梨。” “我很怀疑。” “我倒非常肯定。佛教与推进主义,这对孪生的畜生搭在同一条船上。她受到了佛 陀的轻视,她是一个女人,她会将战斗继续下去。” “这意味着她必须放弃女儿身。” “别跟我说这些细枝末节。” “好吧——迦梨。” “但阎摩怎么办?” “他?让我来应付。” “非常乐意。” “我也是。” “很好。现在你们去吧,驾上战车,骑上大鹏金翅鸟,找到阎摩和迦梨。把他们带 回天庭。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同时琢磨琢磨梵天过世的事。” “很好。” “同意。” “再见。” 阎摩与迦梨进入了天庭。他们骑在大鹏金翅鸟背上,朝尽善极乐之城降落下来,在 毗湿奴的陪伴下步入城中。三人未在途中停留,就直接去了梵天之阁。在欢园里,他们 见到了湿婆和格涅沙。 “死亡与毁灭,听我说.”格涅沙道,“梵天死了,而现在只有我们五个知道这秘 密。” “怎么回事?”阎摩问。 “看来是中毒身亡。” “做过尸检了吗?” “没有。” “那么我会去验尸。” “很好。但我们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比尸检更加重要。” “请讲。” “他的继任者。” “是的。天庭不能没有梵天。” “正是如此……告诉我,逝梨,你会考虑成为梵天吗?你是否愿意跨上黄金的马鞍, 脚踩白银的马刺?” “我不知道……” “那么现在就开始考虑,而且要快。你被视作最合适的人选。” “阿耆尼大人呢?” “排在迦梨之后。他似乎不如迦梨夫人对推进主义那么反感。” “我懂了。” “我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他虽然很不错,却并非一位伟大的神祗。” “是的。会是谁杀了梵天呢?” “我毫无头绪。你呢?” “还没有。” “但你会把他找出来,阎摩大人?” “当然,凭着我的法力,我会的。” “你们俩也许希望商量商量。” “是的。” “那我们先行告退,一小时之后再来这里共进晚餐。” “好。” “好。” “到时见……” “到时见。” “夫人?” “什么?” “在更换身体之后,除非双方签署协议,否则婚姻关系便会自动解除。” “是的。” “梵天必须是一个男人。” “是的。” “拒绝吧。” “夫君……” “你在犹豫?” “一切都太突然了,阎摩……” “你竟然在认真考虑?” “我必须这么做。” “迦梨,你让我难过。” “这并非我的本意。” “而我命令你拒绝这项提议。” “我是你的妻子,同时也是一位独立的女神,阎摩大人。” “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 “如果你接受。迦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将结束。” “显然如此。” “以圣哲的名义,推进主义不过是蚁丘上的一阵风暴而已!他们为什么突然这样反 对它?” “必定是因为感到有必要反对些什么。” “为什么选你来领头?” “我不知道。” “也许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反对推进主义,亲爱的?” “我不知道。” “作为一位神祗我还很年轻,但我也听说过,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一段日子里,那位 同你并肩驰骋的英雄——迦尔基——与人称萨姆的是同一个人。 倘若你为了什么缘故憎恨自己过去的爱人,而萨姆又果真是他,那么我能理解他们 为何选你去反抗他所开创的事业。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 “那么如果你爱我——而你的确是我的夫人——就让别人成为梵天吧。” “阎摩……” “他们要在一个钟头内听到答复。” “到那时我会答复他们。” “什么样的答复?” “我很抱歉,阎摩……” 阎摩在晚餐前离开了欢园。众所周知,阎摩是所有神祗中最为自律的一个,他当然 意识到了这一举动的失礼之处,也很明白个中缘由。但他依然离开了欢园,朝天庭终结 的地方走去。 他在世界尽头待了一天一夜,在寂阁的五个房间中分别花去一些时候,其间并没有 任何来访者前往打扰。他的思想属于他自己,谁也无权探听,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在清晨 时分回到了尽善极乐之城。 在那里,他得知了湿婆的死讯。 湿婆的三叉戟在穹顶上制造了另一个大窟窿,但他的头还是被钝物击碎了,凶器下 落不明。 阎摩去找自己的朋友俱毗罗。 “格涅沙、毗湿奴和新梵天已经同阿耆尼接触过,要他接替毁灭者的位置,”俱毗 罗道,“我相信他会答应的。” “好极了——对阿耆尼而言。”阎摩说,“谁杀了大神?” “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很久。”俱毗罗道,“据我看,在梵天的案子里,凶手必定是 个相当亲近的人。否则他不会与对方共饮。至于湿婆,必然也是某个非常熟悉的人,这 样才能出其不意。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别的证据。” “同一个人?” “我敢打赌。” “会不会是某个推进主义阴谋的一部分?” “这让人难以置信。那些同情推进主义的人并没有真正的组织。一个小集团,也许, 但推进主义回到天庭不过是最近的事,它不可能立即组织起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 是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后援。” “那么还存在哪些可能的理由呢?” “复仇。或是某些地位较低的神祗想要提升自己的位置。原因太多了,人们又为什 么要拼个你死我活?” “你能想出什么特别可疑的人吗?” “最大的问题,阎摩,不在于寻找疑犯,而在于从中剔除那些不是凶手的人。他们 指派你进行调查吗?” “现在我也不太确定了,我想是的。不过我会找出凶手,无论他的身份如何,然后 杀死他。” “为什么?” “我需要做些事情,需要……” “杀戳?” “是的。” “我很遗憾,我的朋友。” “我也是。不过,这是我的特权,也是我的意图。” “真希望你根本没来同我谈过这件事。这显然是绝密的。” “只要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保证,我不会说的。” “而且,你知道,我会处理业报追踪的事,不会让心理探针探测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说起这些,还同你谈及湿婆。就这样吧。” “日安,我的朋友。” “日安,阎摩。” 阎摩离开了四大法王的楼阁。过了一会儿,女神拉特莉走了进来。 “你好,俱毗罗。” “你好,拉特莉。” “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因为没有人来陪伴我,让我不再是独自一人。你呢,为何独自前来?” “因为直到刚才我还找不到可以谈话的人。” “你需要建议还是交谈?” “两者都要。” “坐下。” “谢谢你。我很害怕。” “是不是也有些饿了?” “不。” “来一片水果,再喝杯酒?” “好吧。” “你在怕些什么?我又该怎样帮助你?” “我看见阎摩大人刚刚离开……” “是的。” “看着他的脸,我意识到的确存在着一位死神,存在着一种令神灵也畏惧不已的力 量……” “阎摩很强大,他是我的朋友;死亡威力无比,却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二者共存, 这确实非常奇特。阿耆尼也很强,他是火,是我的朋友。奎师那也可以很强,如果他愿 意的话,可他从无这样的愿望。他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消耗着一具具身体,开怀畅饮、享 受音乐和女人。他憎恨过去与未来。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是四大法王中最末的一位,我 并不强大。无论我换上怎样的身体。它都会迅速变得臃肿。对于我的三个朋友而言,我 更像是他们的父亲而非兄弟。我能欣赏他们的酩酊、他们的音乐、爱情和火焰,因为这 些都是从生命中来的,因此我既能爱作为神的他们,也能爱他们本人。但阎摩的另一面 令我也感到畏惧,拉特莉。因为一旦阎摩聚集起法力,他便会漠视一切,让我这个可怜 的胖子战栗不已。那时他不再是任何人的朋友。因此,即使你害怕他也无需为此而尴尬。 你知道,当一位神灵心烦意乱时,他的法力便会赶来安慰他。哦,夜之女神啊,你瞧, 虽然离日落还远,这座楼阁中却已光线黯淡。别忘了,你刚才看见的是一个心神不宁的 阎摩,自然会感受到他的杀气。” “他的归来十分突然。” “是的。”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恐怕这件事必须保密。” “与梵天有关?” “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相信梵天已经死了。我害怕阎摩被召回是为了找出凶手。我怕他会找上我,即 使我招来一个世纪的黑夜笼罩住天庭也无济于事。他会找到我的,而我知道自己无法面 对那个漠视一切的阎摩。” “那么,你对这件未经证实的凶杀都知道些什么?” “我或许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梵天的人,也可能是第一个看见他尸体的人,这取 决于他当时的抽搐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情形怎样?” “昨天一大早我去了他那里,想要为帕瓦蒂夫人说情,求他息怒,准许她重返天庭。 我得知他在欢园中,于是我——” “得知?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继续。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在那尊弹奏七弦琴的蓝色雕像下发现了他。他在抽搐。没有呼吸。后来连抽搐 也停了,他变得一动不动,既没有心跳也感觉不到脉搏。所以我召回一部分黑夜,将自 己裹在阴影中离开了那里。” “为什么没有找人帮忙呢?那时也许还不晚。” “当然是因为我希望他死。我恨他,恨他对萨姆所做的一切,恨他赶走了帕瓦蒂和 伐楼那,还有他对那个卷宗管理者塔克所做的事情,还有——” “行了,这些东西一整天也说不完。你直接离开了欢园?有没有在他的楼阁停下?” “我经过那儿,看见刚才那个女孩,于是我现了身,告诉她自己没能找到梵天,说 迟些再来…… 他真的死了,是吗?我现在该怎么办?” “再吃片水果,喝些酒。是的,他死了。” “阎摩会来找我吗?” “当然。他会追踪当时出现在附近的任何人。 置梵天于死命的无疑是一种速效毒药。而死亡时你刚好就在现场。因此他自然会盯 上你——而且他会对你使用心理探针,对其他人也一样。这会显示你并非凶手。所以我 建议你只需静候他来传讯。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我该告诉阎摩些什么?” “倘若我没能在他来找你之前同他取得联系,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包括你已经 与我谈过这件事。因为我本不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三神一体中若有人死亡,总是需要尽 可能长久地保守秘密,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你接受审判时,业报大师们会从你的记忆中读到一切啊。” “反正他们不会在今天读取你的记忆。梵天的死讯会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知道的 人越少越好。 既然阎摩受命主持调查,而他又是心理探针的发明者,我想他们不会随便拉些人来 操作那些仪器。不过,我依然需要向阎摩确认这一点——或者向他提出这个建议——刻 不容缓。” “在你走之前……” “怎么?” “你刚才说,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为了保密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否 意味着我……” “不。你会活下去,因为我将保护你。”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阎摩在操作探测大脑的仪器。他探测了三十七个,全都是在大神死前一整天内有可 能去过欢园见到梵天的人。其中十一个是神灵或女神,包括拉特莉、萨拉斯瓦蒂、伐由、 魔罗、拉克西米,穆卢干、阿耆尼和奎师那。 这三十七位神祗与人类中,没有一个是凶手。 技艺高超的俱毗罗站在阎摩身旁,看着探针的数据带。 “现在怎么办,阎摩?” “我不知道。” “或许凶手隐去了身形?” “也许。” “但你认为并非如此?” “是的。” “那让极乐城中的所有人都接受探测如何?” “每天都有太多人从无数的出入口来来往往。”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罗刹干的?你很清楚,他们已重现世间——而且他们恨我 们。” “罗刹不会对牺牲品用毒。再说,欢园中有驱赶魔物的熏香,我不认为他们有办法 潜入。” “现在怎么办?” “我要回实验室,好好想想。” “我能陪你到死亡工房吗?” “悉听尊便。” 俱毗罗同阎摩一起回到那里;在阎摩思考时。 俱毗罗仔细查看了业报大师的数据带索引,那是在用最初的心理探测器做试验时留 下的。当然,它们已经被废弃了,而且并不完整;只有业报大师们保存着迄今极乐城中 所有人的数据带。俱毗罗很清楚这一点。 在韦德拉河岸的肯塞,人们重新发明出了印刷机。同一个地方还在进行复杂的下水 管道试验。两位高超的神庙艺术家也出现在这一场景中,一个老玻璃匠打磨出一副双光 眼镜,并且还在制造更多同样的东西。所有迹象都显示出这个城邦国家正经历一场文艺 复兴。 梵天决定,对推进主义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 天庭纠集了一支远征军;在与肯塞比邻的城市中,神庙向信徒们发出呼召,要他们 准备好参加圣战。 毁灭者湿婆的三叉戟不过是一个象征,他真正信赖的武器是别在自己身侧的那支火 杖。 跨坐于黄金马鞍之上、脚踩白银马刺的梵天带着一柄剑、一个法轮和一把弓。 新楼陀罗拿起了自己前任的弓和箭囊。 魔罗大人穿上一件微微发光的斗篷,不断地变幻色彩。谁也看不出他带着何种武器 或是驾着怎样的战车,因为无人能够长久地注视他,否则便会感到天旋地转,感到幻王 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形状。 人们惟一能看清的是他的马,它们的口中不断滴下鲜血,无论落在哪里都会激起一 股青烟。 最后,从半神中选出了五十位参加这场圣战,他们仍在努力调教自己的神性,个个 都急于增强法力,希望通过战斗赢得奖赏。 奎师那谢绝了参战的邀请,到卡尼布拉森林中吹起了笛子。 他发现他正躺在极乐城后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上,瞭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晚上好。” 他转过脸来,点了点头。 “你过得如何,好俱毗罗?” “还不错,迦尔基大人。你呢?” “和你一样。” “但你杀死了一个弱小的梵天,使一位强大的梵天有机会取而代之。” “哦?” “你杀死了一位强大的湿婆,现在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取代了他的位置。” “生命中充满了变化。” “你希望得到什么?复仇的满足感吗?” “复仇不过是个假相,是人称‘自我’的那个假相的一部分。人从未真正生活过, 也不会真正死去,他不过是‘绝对’的映像罢了。谁能杀死这样的东西?” “但你干得倒还不错,即使如你所言,这不过是一次重新排列。” “谢谢。”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答案,而不是你的宗教小册子。” “我打算消灭天庭的整个统治阶级。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同世上所有的好意一样, 铺就的是通向地狱的道路。” “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何在。” “只要你说出自己是怎样发现我的……” “很公平。现在说吧,为什么?” “我认为倘若诸神不存在,人类的生活将变得更好。倘若我能将他们全部处理掉, 人们便无需再畏惧天庭的愤怒,重新开始拥有很多东西——例如开瓶器和可以用上开瓶 器的瓶子之类。这些可怜的傻子已经被我们压制得够久了。我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让 他们自由,让他们能够建造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即使没有你所说的那种自由,人们好歹还是活着,活着,持续地活着。” “有时是的,有时并非如此。神灵们也一样。” “你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个推进主义者了,萨姆。没人想得到你竟然是最致命的那一 个。”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感到,萨姆本来会是最大的嫌疑对象,惟一的问题在于他已经死了。” “我曾以为这足以保护我不被任何人察觉。” “于是我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萨姆逃过一死呢?除了更换身体,我想不出 别的法子。于是我又问自己,谁在萨姆丧命当天更换过新身体?只有穆卢干大人。但这 似乎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更换身体是在萨姆死后,而不是在之前。我暂时放弃了这个 想法。你——穆卢干——名列那三十七位疑犯之中,接受了探针的检测,阎摩大人认定 你是清白的。当时我以为自己必定是走错了方向——直到我想起来,有一个非常简单的 方法可以检验我的推测。阎摩自己就能骗过探针,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呢?这时我回忆起 一件事;迦尔基的神性确实涉及对光与电磁现象的控制。他有能力暗中破坏机器,让它 看不出任何罪恶。检验这点的方法不是查看机器读出了什么,而是看它如何读取数据。 同掌纹和指纹类似,大脑的图案也各不相同。而在身体转换时,一个人会保留相似的大 脑模式,尽管此时他已经在使用另一个大脑。无论脑中流过何种思想,思维方式却是各 人独有的。我在阎摩的实验室中找到一份穆卢干的纪录,同你的做了对比。它们并不一 样。我不清楚你是怎样做到的,但我发现了你的本来面目。” “非常聪明,俱毗罗。还有谁知道这个古怪的推论?” “没人,现在还没有。但恐怕阎摩很快就会发现。他总能解开难题。”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惜以身犯险?” “通常说来,当一个人活了你我这把年纪,他总不会一点道理不讲。我知道你在发 起攻击之前至少会听我把话说完。我还知道,既然我所说的对你大有好处,你是不会伤 害我的。” “你有什么提议?”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抱有相当的同情,我愿意帮助你逃出天庭。” “不了,谢谢。” “你想赢得这场较量,不是吗?” “是的,而且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取胜。” “怎么做?” “我现在就要回到极乐城,在他们能够阻止我之前尽可能杀死更多的人。假如我能 杀死足够多的居上位者,剩下的人也许将无法维持这个地方。” “但如果你被杀死呢?世界该怎么办?你所支持的事业又该何去何从?你能再次死 里逃生,再次为之奋斗吗?” “我不知道。” “你上一次是如何做到的?” “我曾被魔物附体,但他倒相当喜欢我。有一次我们身处险境,他告诉我说,他已 经‘强化了我的火焰’,好让我能脱离身体而存在。我早已忘记了这个小插曲,直到在 下方的街道上看见了自己被撕裂的尸体时才又回想起来。我需要一具新的肉身,而据我 所知,惟一的希望就是诸神的业报之阁。当时穆卢干正要求他们为他服务。正如你所说 的,我的力量是电导。在那里,我发现即使没有大脑支持,这一力量仍能发挥作用。我 暂时打断了电路的运行,进入了为穆卢干准备的身体里,穆卢干则下了地狱。” “而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似乎意味着你想打发我去追随他。” “抱歉,好俱毗罗,因为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保证忘掉自己听到的一切,等待别 人去发现这些事实,那么我会允许你活着离开。” “很冒险。” “虽然你的年纪同天庭的小山一般大,但在这漫长的一生中却从未出尔反尔、违背 自己的誓言。” “你要杀的第一位神灵是谁?” “当然是阎摩大人,因为他是离真相最近的一个。” “那么你必须杀死我,萨姆,因为他也是四大法王之一,是我的兄弟和朋友。” “我敢肯定,假如我必须杀死你,你我二人都会感到遗憾的。” “同罗刹的接触有没有让你染上一些对赌博的嗜好呢?” “哪一种?” “如果你赢了,我便承诺绝不提及此事。若赢的是我,你同我一道乘金翅鸟逃走。” “比试什么?” “文比,爱尔兰式①。” 【①一种传统的搏击游戏.双方依次击打对手。后倒下的一方为胜。】“同你?胖 子俱毗罗?别忘了我还拥有一具强壮的新身体!” “是的。” “那么,我可以让你先出手。” 在天庭远端一座晦暗的小山上,萨姆与俱毗罗面对面站到一起。 俱毗罗收回右臂,一拳打中萨姆的下巴。 萨姆应声而倒。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揉着下巴,回到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 “你比外表看上去更壮些,俱毗罗。”说着,他发起了攻击。 俱毗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试着起身,又放弃了这个主意,继续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最后挣扎着站起来。 “我没想到你还会起来。” 俱毗罗移过来面对萨姆,一道深色液体流过他的下颚。 就在他站回自己的位置时,萨姆哆嗦了一下。 俱毗罗等待着,呼吸依然沉重。 “动手吧!”萨姆喊道。俱毗罗微微一笑,攻了过去。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颤抖,虫鸣、风声与青草的叹息交织在一起,汇成夜晚的合唱, 传入他耳中。 颤抖吧,就像一年中最后的落叶那样。你的胸中有一团冰,你的脑中没有任何言语, 惟有惊惶的颜色在四下移动…… 萨姆摇摇头,爬起来跪在地上。 再倒下去吧,蜷成一团静静抽泣。人类就是这样开始,也必将如此结束。宇宙就是 一颗黑色的圆球,不断滚动。它摧毁自己碰到的一切。它朝你滚过来了。快逃!你或许 能赢得一小会儿。也许一个钟点,然后它便会追上你…… 他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接着又放下双手,瞪着俱毗罗站了起来。 “你在寂阁建造了那个名为‘恐惧’的房间。”他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你的 力量,老神仙。但这还不够。” 一匹无形的烈马奔驰在你心灵的牧场。你从他的蹄印中认出他来,每一个印记都是 一处创伤…… 萨姆站好位置,握紧了拳头。 萨姆的拳头抖动着,但他依然向对方挥出了拳头。 俱毗罗踉跄着往后摇晃,他的头被打得偏到了一边,不过他并没有倒下。 萨姆颤抖着站在原地,俱毗罗缩回右臂,准备最后一击。 “你作弊,老神仙。” 俱毗罗透过满脸的血迹冲他笑笑,他的拳头仿佛一颗黑色的圆球。 金翅鸟被吵醒了,它的叫声划破夜空。这时,阎摩正在同拉特莉交谈。 “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说。 天庭正缓缓开启。 “也许是毗湿奴大人准备出行……” “他从不在夜间外出;而且我刚同他说过话,他什么也没提起。” “那就是别的什么神灵在挑战他的坐骑。” “不!到围栏去,女士!快点!我也许会需要你的力量。” 他一把拉住她,带她一道朝金翅鸟那钢铁制成的鸟巢跑去。 金翅鸟被唤醒,链子也解了下来,不过眼罩仍在原位。 俱毗罗已经把萨姆抬进围栏,用皮带将依然昏迷不醒的对手紧绑在鞍上。 他爬下来,启动最后一个控制器,笼子的顶盖卷了起来。随后,他拿起那根长长的 金属钩子,回到绳梯那里。金翅鸟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它不住地扭动身体,烦躁地拍打 着一片片足有两人大小的羽毛。 俱毗罗慢慢地爬上梯子。 他为自己系上皮带,就在这时,阎摩和拉特莉靠近了笼子。 “俱毗罗!你疯了吗?”阎摩喊道,“你从来不喜欢升上高空的!” “事情紧急,阎摩,”他回答道,“而雷霆战车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准备好。” “是什么事,俱毗罗?为什么不用刚朵拉?” “金翅鸟更快些。等我回来再告诉你详情。” “也许我能帮上忙。” “不用了,谢谢。” “而穆卢干大人能帮你?” “在这件事上,是的。” “你们的关系历来不佳。” “现在也一样。但我需要他的帮助。” “你好,穆卢干!……为什么他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阎摩。” “你的脸上有血迹,兄弟。” “我刚才出了些小意外。” “而穆卢干似乎也遇上了麻烦。” “是同一场意外。”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俱毗罗。等等,我要进笼子里来。” “待在外头,阎摩!” “四大法王从不向彼此下命令。我们是平等的。” “待在外边,阎摩!我要揭开金翅鸟的眼罩了!” “别那么干!” 阎摩的眼睛一闪,红衣的他似乎突然变得更加高大起来。 俱毗罗手拿钩子,身体前倾,揭下了金翅鸟头上的眼罩。金翅鸟把头向后一仰,又 是一声尖叫。 “拉特莉,”阎摩道,“用阴影遮避金翅鸟的双眼,让它目不能视。” 阎摩朝笼子的入口走去。黑暗如一片雷雨云般围住了金翅鸟的头。 “拉特莉!”俱毗罗道,“消除这片黑暗,用它笼罩阎摩,否则一切都完了!” 拉特莉只稍一迟疑,便听从了俱毗罗的指示。 “来我这里,赶快!”他喊道,“骑上金翅鸟,同我们一起走。我们需要你,非常 需要!” 她消失在笼子里。黑暗如一池墨汁,正不断地蔓延、再蔓延,阎摩开始摸索着朝前 走。 绳梯晃动着、摇摆着,拉特莉登上了金翅鸟。 金翅鸟尖叫着腾空而起。阎摩一面前进一面拔出了剑,他朝自己摸到的第一件东西 砍了下去。 黑夜在他们身边奔腾,天庭被远远地抛在了身下。 他们爬升到极高处,这时穹顶开始合拢。 金翅鸟又是一声尖叫,加速朝大门飞去。 他们赶在大门关闭前冲了出去。俱毗罗戳了戳金翅鸟。 “我们去哪儿?”拉特莉问。 “去韦德拉河岸的肯塞。”他回答道,“还有,这是萨姆。他还活着。” “是怎么回事?” “他就是阎摩要找的人。” “阎摩会去肯塞找他吗?” “毫无疑问,女士。毫无疑问。但在阎摩找到他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做些准备。” 在大战之前的那些日子,守卫肯塞的人不断涌入。俱毗罗、萨姆和拉特莉带来了警 告。肯塞原已注意到邻国的动向,但还不知道天庭的复仇者也将前来。 萨姆负责训练对抗神祗的军队,俱毗罗则训练那些与人类作战的士兵。 人们铸造了黑色的铠甲,献给圣书中歌颂的那位女神。“噢,夜之女神啊,让我们 免受母狼与公狼之害,让我们免受盗贼的侵扰。” 萨姆的帐篷搭在城外的一片平原上。第三天,帐篷外出现了一座火焰的高塔。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中轰鸣:“哦,悉达多,鬼狱之王前来履行他的诺言!” “陀罗迦!你是怎么找到我——认出我的?” “你知道的,我看见的是你的能量流,是你真正的自我,而非那具隐藏自我的肉体。” “我以为你死了。” “只差一点。那两个人的眼睛真的能攫取生命!即使像我这样的生物也无法幸免。” “我早告诉过你。你带来你的军团了吗?” “是的,我带来了我的军团。” “很好。诸神很快就会对这里发起进攻。” “我知道。我曾多次前往冰山顶上的天庭,我的间谍仍然留在那儿,所以我知道他 们正准备来这里。他们还邀请了人类参加这场战斗。虽然诸神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人类的 协助,但却感到让人类参与毁灭肯塞城也不无益处。” “是的,可以理解。”萨姆打量着火焰形成的黄色漩涡,“你还带来什么别的消息 了吗?” “红衣的那位来了。” “我料到他会的。” “他来面对死亡。我必须击败他。” “他会往身上涂抹驱魔剂。” “那我就想个法子除去驱魔剂,或者从远处杀死他。他会在夜幕降临前到达。” “他是怎么来的?” “坐飞行器——不如我们想偷的雷霆战车那么大,但速度非常快。我无法在运动中 展开攻击。” “他独自一人吗?” “是的——除了机器之外。” “机器?” “许多机器。他的飞行器里装满了古怪的设备。” “这不是个好兆头。” 高塔旋转成橘红色。 “不过其他人也来了。” “你刚说过他独自一人。” “这不假。” “那么告诉我谜底。” “其他人并非来自天庭。” “那是从哪里来?” “自从你离开鬼狱、上了天庭之后,我去过许多地方:我在世间上下穿梭,寻找那 些同样憎恨极乐城中诸神的盟友。顺便说一句,在你上一次轮回中,我的确曾试着从卡 尼布拉森林的大猫口中救你出来。” “我知道。” “诸神确实很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强。” “告诉我,谁会来帮助我们。” “暗黑君主尼西提大人,他憎恨一切,最恨的就是极乐城中的神灵,所以他派出了 一千死灵部队来韦德拉河岸的平原作战。他说,战斗结束后,我们罗刹可以拥有剩下的 东西——我们可以任意挑选他制造的那些没有心灵的身体。” “暗黑君主的协助并不合我的胃口,但现在的处境不允许我挑三拣四。他们会在何 时抵达?” “今晚。不过塔利莎会到得更早些。即使现在我也能感到她正在接近。” “塔利莎?她是谁……?” “最后一位灼热之母。当迦梨和迦尔基大人冲击海边的圆顶穹窿时,只有她逃进了 深海中。她的卵全被打碎了,此后再也无法产卵,但她体内仍然保留着海之灼热那燃烧 的力量。” “而你认为她竟会帮助我?” “她不会帮助任何人。她是那个种族惟一的幸存者,她只会协助自己的同类。” “那么告诉她,曾经叫做迦梨的女人现在换上了梵天的身体,那是我们敌人的首领。” “是的,这使你们俩都成了男人。倘若对方还是女人,塔利莎也许会站到另一边。 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她选择了你。” “这能使双方的力量变得均衡一些。” “罗刹正驱赶着大象、蜥蛇和大猫,可以用来冲击敌方的阵营。” “好。” “他们还招来了火元素。” “很好。” “塔利莎接近了。她会潜入河底,等需要的时候再出来。” “替我问候她。”说着,萨姆重新回到了帐篷里。 “我会的。” 帐篷的帘子在他身后落下。 当死神从天而降,停在韦德拉河岸边的平原上时,罗刹陀罗迦化作卡尼布拉丛林中 的大猫朝他猛扑过去。 但他立刻便退了回来。阎摩涂着驱魔剂,使陀罗迦无法靠近。 罗刹旋转着飞到一旁,放弃了自己刚才的大猫形象,转而变成一股由银色尘埃形成 的旋风。 “死神!”这个词在阎摩脑中炸开,“还记得鬼狱吗?” 转眼间,岩石、石块和砂土便被旋风卷起,朝阎摩飞去。阎摩拉过斗篷,用边缘遮 住双眼,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一会儿,愤怒的风暴平息了。 阎摩没有移动。他脚下的地面上撒满了残骸,不过在他身边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放下斗篷,盯住旋风。 “这是什么法术?”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没有倒下?” 阎摩继续盯着陀罗迦:“你为什么能旋转?” 他问。 “我是罗刹中最强的。我曾承受过你的死亡之眼。” “而我则是诸神中最强的。我在鬼狱对抗过你的整个军团。” “你不过是三神一体的仆人。” “你错了。我来是为了对抗天庭,就在这里,站在推进主义一方。我的仇恨难以言 表,我还带来了对付三神一体的武器。” “那么,我猜我只好暂时放弃与你作战的乐趣……” “在我看来这很明智。” “你当然还想要我带你去见我们的首领吧?” “我知道该怎么走。” “那么,下次再见了,阎摩大人。” “再见,罗刹。” 陀罗迦像一支燃烧的箭矢般冲向空中,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有人说,阎摩是在那个巨大的鸟笼里,在黑暗和鸟粪中破解了自己的案子。其他人 则断言,他是在稍后借助死亡工房中的数据带做出了同俱毗罗相同的推论。无论如何, 当阎摩走进韦德拉河岸边的那顶帐篷、向主人问好时,他明白无误地叫出了萨姆的名字。 对方则手按剑柄转身面对他。 “死神,你赶在战斗打响之前来了。” “发生了一点变化。”阎摩回答道。 “什么样的变化?” “立场。我来反抗天庭的意志。” “以何种方式?” “铁、血和火。” “为什么?” “天庭中出现了离婚、背叛还有耻辱。那位夫人走得太远了,而我现在终于弄清了 个中缘由。迦尔基大人,我并不信奉你的推进主义,但也并不反对它。对我而言,重要 的是它代表着世上惟一一股对抗天庭的力量。我希望你了解这点,如果你愿意接受我手 中的剑,我便加入你们。” “我接受你的剑,阎摩大人。” “而我会朝天庭中的任何一位举起这把剑,只除了梵天本人,我不会面对他。” “同意。” “那么请允许我为你驾驭战车。” “乐意至极,只可惜我并没有战车。” “我带来了一辆,非常特别。我已经为它花费了许多时光,直到现在也没有最终完 成。但它已经够用了。不过,我必须在今晚将它组装起来,因为战斗会在明天黎明打响。” “我早有预感。罗刹也提醒过我附近军队的动向。” “是的,我从空中飞过时发现他们正在移动。 主攻将出现在东北方的平原,诸神会在稍后加入。 但敌人必定会从各个方向涌来,包括水上,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控制着水面。灼热之母塔利莎正等在河底。到时她会激起滔天巨浪,让河水 沸腾,漫过河岸。” “我原以为那一族已经灭绝了!” “除她以外,她是最后一个。” “据我所知,罗刹会同我们一起作战?” “是的,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 “我接受了尼西提大人的协助——一堆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军 队。” 阎摩眯起眼睛,鼻孔也张大了。 “这不是个好主意,悉达多。我们早晚必须消灭他,欠这样的人情绝不是什么好事。” “这我知道,阎摩,但我只能孤注一掷。他们今晚就会抵达……” “倘若我们获胜,悉达多,即使我们能倾覆尽善极乐之城,破坏旧有的宗教,还给 人类追寻工业进步的自由,压迫也依然会存在。尼西提等待了这么多个世纪,期盼着诸 神的末日,到那时我们就必须同他作战,必须击败他,否则过去的一切都将重新来过— —而相形之下,极乐城诸神的不公正中至少还包含着些许怜悯。” “我想无论有没有受到邀请,他都会前来助阵的。” “是的,但假如你邀请他,或者接受他的帮助,你就欠他一次。” “那么我只好等问题出现时再想法子。” “我猜这就是政治。可我不喜欢这样。” 萨姆斟上两杯肯塞香醇的深色葡萄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阎摩,“我想俱毗罗看见你 会很高兴的。” “他在做什么?”阎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训练军队,向所有当地的学者传授内燃机的知识。”萨姆道,“即使我们输了, 有些人依旧会活下去,前往其他地方。” “要在实践中发挥作用,他们需要了解的绝不止是机械设计而已……” “他已经一连讲了许多天,嗓子都嘶哑了,书记官会把他所说的一切纪录下来—— 地理、采矿、冶金、石油化工……” “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我也会提供帮助。 事实上,只要能保留下百分之十的知识也就足够了。不是明天,甚至也不是后天, 而是……” 萨姆喝光杯中的酒,重新斟满两个酒杯,“为了明天,驭手!” “为了鲜血,缚魔者,为了鲜血和杀戮!” “有些鲜血会是我们自己的,死神。但只要能带上足够多的敌人一道下地狱……” “我不会死,悉达多,除非我自己选择死亡。” “这怎么可能,阎摩大人?” “让死神保守他自己的小秘密吧,缚魔者。因为我也许不会在明天的战斗中做出这 个选择。” “如你所愿,大人。” “祝你健康长寿!” “你也一样。” 战斗打响那天,破晓的天空一片粉红。 河上飘来一阵薄雾。诸神之桥在东方闪耀着纯金的光彩,往西伸向逐步退却的黑夜, 颜色渐渐变暗,仿佛一条燃烧的赤道般将天穹一分为二。 肯塞的武士们集结在韦德拉河岸边的平原上,在城外静静地等候。整整五千人,带 着利剑和弯弓、长矛与投石器,等候战斗打响。暗黑君主派来的部队包括一千僵尸和几 个有血有肉的军士,他们站在阵行的最前端,僵尸的行动全由军士的鼓声控制;头盔上, 黑色的丝绸飘带在微风中翻卷着,仿佛烟雾化成的小蛇。 这一天拉开了序幕。 战场的远端能看见一条黑线。一声号角划破长空,那条线开始移动。 萨姆的战车位于阵形的顶端,他立在战车上,身着锃亮的盔甲,手握带来死亡的灰 色长枪。死神一身红色,为他充当驭手。 死神开口道:“他们的第一波是蜥蛇骑士。” 萨姆半眯着眼,努力看得更远些。 “是他们没错。”他的驭者道。 “好吧。” 长枪一挥,罗刹如白光聚成的海潮般向前奔去。僵尸也开始前进。 当白色的浪潮与黑线相遇时,空气中出现了一阵混乱的声响,有人类的叫喊,有蜥 蛇的嘶嘶声,还有武器相撞的声音。 黑线停住了,上方腾起大片尘埃。 这时,丛林自睡梦中醒来,聚集在林中的猛兽被赶向敌人的侧翼。 僵尸们随着缓慢而稳定的鼓点前进,火元素飘浮在它们前方,所到之处,青草尽数 枯萎。 萨姆朝死神点点头,战车于是借助气垫缓缓前进。在他身后,肯塞的军队有些骚动。 俱毗罗大人被药物带进了死亡一般的睡梦中,正在城下一个隐秘的地窖里沉睡。拉特莉 夫人跨上一匹黑色的牝马,立在骑兵后方。 “他们的冲锋被击破了。” “是的。” “骑兵全数从坐骑上跌落,而野兽还在他们中间肆虐。他们还没有重组队形。罗刹 让巨石如山崩般落下,就像雨点从天而降。现在,涌动的火焰也来了。” “是的。” “我们摧毁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尼西提手下没有灵魂的奴隶正向自己前进, 迈着仿佛同一个人般的步伐,毫无惧意;它们的鼓点整齐划一,完美得令人绝望,从它 们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当他们抬起头来,他们能看见我们,仿佛 置身于一片雷雨云中,他们看见死神为你驾驭战车。他们的心跳加快了,手臂和大腿一 阵冰凉。看见猛兽如何在他们中间穿行吗?” “是的。” “我们的军队不要吹响号角,悉达多。因为这并非战斗,只是屠戮。” “是的。” 僵尸杀死了遇到的一切,它们自己在倒下时总是一言不发,因为生死于它们原无不 同,而言语对没有生命的物体本没有意义。 他们横扫战场,一波又一波的战士朝他们涌来。但身为先锋的骑兵已经被击溃了。 而步兵无法抵挡枪骑兵和罗刹、僵尸与肯塞兵团。 阎摩驾驭着那辆边缘如剃刀般锋利的战车从敌人中间穿过,仿佛火焰掠过原野。射 向他们的导弹和长矛会在中途转开,在碰到车身或车上的乘客之前偏离方向。死神紧握 着控制战车行进的两个圆环,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舞动。他们冲入敌阵中央。阎摩一次 次无情地碾过敌人的身体,萨姆的长枪则如蛇信般上下翻飞。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退却的号角声。但能够回应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擦擦你的眼睛,悉达多,”死神道,“命令他们摆出新的阵形。现在是追击的时 候。必须由你这位持剑的文殊下令攻击。” “是的,死神,我知道。” “我们把持着战场,但还未能将这天的胜利握在掌中。诸神正看着,他们在评估我 们的实力。” 萨姆举起长枪发出信号,部队中又有了新动作。随后,寂静再次笼罩了他们。风突 然不再吹拂,声音消失了。天空一片湛蓝。被蹂躏的地面呈现出灰绿色。尘埃如幻影形 成的藩篱般悬浮在远方。 萨姆环视自己的士兵,长枪向前一指。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雷声轰鸣。 “诸神即将进入战场。”死神望着天空说。 雷霆战车驶过他们的头顶。不过,它并没有降下毁灭之雨。 “为什么我们还活着?”萨姆问。 “看来他们希望我们以更加耻辱的方式失利。 还有,他们不敢用雷霆战车对付它的创造者——明智的决定。” “既然如此……”萨姆给出信号,命令部队开始进攻。 战车带着他冲上前去。 在他身后。肯塞的军队跟了上来。 他们砍倒掉队的士兵,碾碎了试图延缓自己进攻的守卫。他们在一阵箭雨中杀死射 手,接着便来到了那群圣十字军跟前,这些人曾发誓要将肯塞夷为平地。 只听一声号角,天庭发出了信号。 面前的人类战士让出了一条路。 五十个半神朝他们驶来。 萨姆举起长枪。 “悉达多,”死神道,“迦尔基大人从未在战场上失利。” “我知道。” “我带来了缚魔者的护身符。烧毁在世界尽头柴堆上的那件不过是复制品,我留下 了原物,想要做一番研究,但我从未找到机会。别动,只要一小会儿,让我帮你系上。” 萨姆举起双臂,死神将贝壳制成的腰带系在他的腰间。 他发出指令,让肯塞的军队停下。 死神送他上前。两人独自面对半神。 有些半神头顶悬浮着初级法力产生的光环,其他人则带着古怪的武器,以便发挥自 己尚不稳定的神性。火焰从天而降,席卷车身;大风鞭打着它;碎裂的巨响连绵不断。 萨姆一挥手,站在最前边的三个敌人摇晃着从蜥蛇背上摔了下来。 然后,死神驾着战车向他们驶去。 它的边缘有如剃刀,速度是马匹的三倍、蜥蛇的两倍。 他在身边激起一片薄雾,一片充满血腥味的薄雾。重型导弹朝他飞来,随后消失在 这个或那个方向。超声波的尖叫刺激着他的双耳,可不知为何大部分声音都被隔断了。 他将长枪高高地举过头顶,脸上不见丝毫表情。 一丝愤怒突然划过他的脸庞,从长枪的顶端蹿出了闪电。 蜥蛇和骑手烧成了焦炭,卷曲起来。 烧焦尸体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孔。 他哈哈大笑,死神驾着战车驶向下一批对手。 “你们在看吗?”萨姆朝空中叫嚣道,“那就看吧!要当心!你们刚刚犯下了一个 错误!” “别这样!”死神道,“现在为时尚早!永远不要在一位神灵逝去之前嘲弄他。” 战车再次横扫半神的队列,谁也无法碰触到它。 号角声响彻云霄,圣十字军冲上前来援救己方的战士。 肯塞的武士向前移动,与他们短兵相接。 萨姆站在战车上,投射兵器密密麻麻地朝他飞来,却总是错过了目标。死神带他闯 入敌阵,时而像根楔子,时而像柄轻巧的长剑。他唱着、前进着,手中的长枪如蛇信般 带着闪光落下,时不时地发出噼啪声:腰间的护身符吐出苍白的火焰。 “我们会击败他们!”他说。 “战场上只有半神和人类而已。”死神道,“他们仍在测试我们的实力。很少有人 记得迦尔基所有的力量。” “迦尔基所有的力量?”萨姆问道,“哦,死神,它从未被完全释放。在这个世界 的许多时代中都没有。让他们现在来到我面前吧,天空会在他们的尸首上洒下泪水,鲜 血会流淌在韦德拉河中!……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诸天神明?来吧!我向你 们挑战,就在这块土地上!就在这里,来用你们的力量同我对抗!” “不!”死神道,“还不到时候!” 雷霆战车再次掠过他们的头顶。 萨姆举起长枪,雷霆战车周围化作一片烟花形成的地狱。 “你不该让他们察觉你有这样的能力!还不到时候!”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陀罗迦的声音,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和他自己脑中的歌声: “哦,缚魔者,他们正沿河而上!另有一队人马在进攻城门!” “那么去找塔利莎,让她升上水面,以灼热的威力使韦德拉沸腾!带上你的罗刹赶 往肯塞城门,摧毁入侵者!” “遵命,缚魔者!”说完,陀罗迦立刻消失了。 雷霆战车发出一束眩目的光芒,切开守卫肯塞的队伍。 “是时候了。”死神挥舞起斗篷作为信号。 拉特莉夫人正骑着黑色的牝马等在队伍的最后一排,她从马镫上站起身来,揭开覆 盖着盔甲的黑色面纱。 太阳遮住了脸庞,黑暗降下战场,双方的阵营中都响起一片惊呼。光束从雷霆战车 下消失,燃烧也止住了。 周围只剩下些许来路不明的磷光——原来是魔罗大人那辆掩映在云雾中的战车。这 辆五彩的战车掠过战场,冒烟的血水如小河般不断地从战马口中流下。 萨姆迎上前去,却被一大堆战士挡住了去路;等他们清除掉障碍,魔罗已经横扫战 场,杀死了路上的一切人等。 萨姆满眼怒火地举起长枪,然而他的目标十分朦胧,且在不断移动;他的闪电总是 落在对方身后或是近旁。 这时,远处的河中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它搏动着,看起来十分温暖;有一瞬间, 仿佛有某种触须似的东西伸出了水面,微微摇摆。 战斗声从城那边传来。空中满是魔物。大地似乎也在军队的铁蹄下震颤。 萨姆举起长枪,尖利的光束冲上云霄,激起一打类似的光芒刺向战场。 更多的猛兽发出咆哮、咕隆与哀嚎,它们冲向两边的军队,经过时杀死双方的战士。 暗黑军士击出稳定的鼓点,催动僵尸继续杀戮;火元素贴在尸体胸前,仿佛在进食 一般。 “半神已经解决了。”萨姆道,“下面让我们试试魔罗大人。” 他们在尖叫与号哭中搜索着战场,视线穿过那些将要成为尸体和已经成为尸体的人。 他们发现了对手战车的颜色,于是立刻开始追逐。 最后,他们驶入一道黑暗铸成的长廊中,战斗声已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终于转 身面向他们。 死神拉住缰绳,他们透过黑夜,直视着对方闪亮的眼睛。 “你愿意应战吗,魔罗?”萨姆喊道,“或者我们必须像对待一条丧家之犬般继续 这场追逐?” “哦,缚魔者,不要跟我谈论公狗和母狗,那不都是你的血亲吗?”他回答道, “是你,不是吗,迦尔基?那是你的腰带,这是你喜欢的战争,是你的闪电不断落在敌 友双方的头顶。不过,你果真活下来了,是吗?” “正是我。”萨姆说着用长枪瞄准了对手。 “还有腐肉的神灵为你驾驶货车!” 死神举起左手,手心向前。 “我许诺赐你死亡,魔罗。”他说,“倘若不是死在迦尔基手中,便是死在我手中 ;倘若不是今日,便是往后。但从现在起,这诺言都会存在于我们之间。” 在他们左边,河水的波动越来越频繁。 死神身体前倾,战车向魔罗飞驰而去。 梦者的战马高高抬起前腿,火焰从鼻孔中窜出。它们跃向前方。 黑暗中,楼陀罗的箭瞄准了他们,可在飞向死神和他的战车时,它们也同样偏离了 方向,最后落在双方的阵营中,一时间增强了四周的微光。 远处,罗刹驱赶着大象穿越平原,它们隆隆地奔跑,发出拖长的尖叫。 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 魔罗变成了一个巨人,他的战车化为一座大山,而疾驰的战马似乎跨越了无数个永 恒。闪电从萨姆的长枪中跃出,仿佛喷泉中飞溅的水柱。一场幻化而生的暴风雪突然呼 啸而至,星际空间的酷寒深入了他的骨髓。 千钧一发之际,魔罗稍稍偏转自己的战车,接着从车上纵身跳下。 他们击中了它的侧翼。阎摩引导战车缓缓落地,车下传来“嘎嘎”的声响。 此时,咆哮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河中跃动的光线也成为稳定的红光。韦德拉河决 堤而出,一波蒸腾的河水横扫战场。 更多的尖叫,随后武器的碰撞声继续响起。尼西提的鼓点十分微弱,却依旧穿透了 黑暗,雷霆战车朝地面飞去,在他们头顶留下一阵奇特的声响。 “他在哪儿?”萨姆高喊着。 “藏起来了,”死神说,“但他不可能永远藏着。” “该死!我们是胜是负?” “问得好。可惜我无法回答。” 他们的战车停在地上,河水在四周吐出泡沫。 “你还能让我们动起来吗?” “这儿一片漆黑,到处是水,恐怕不行。”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稍安勿躁,来抽枝烟吧。”他向后一靠,划亮一根火柴。 过了些时候,一个罗刹飞过来飘浮在他们眼前的空中。 “缚魔者!”魔物报告说,“又有人前来攻城,他们身上有那让我们不得近身的东 西!” 萨姆举起长枪,一道闪电从枪头射出。 仿佛闪光灯闪过,战场被照亮了一瞬间。 遍地都是死尸。一小堆、一小堆的人类挤在一处。有的死于战斗中,身体扭曲着倒 在地上。动物的尸体点缀在人类中间。几只大猫仍在徘徊、进食。河水泡着那些仍然能 够站立的人,对倒下的则以泥土覆盖;火元素已经逃开了。破损的战车、死去的蜥蛇和 马匹在战场上隆起。另一头,眼神空洞的僵尸依旧跟随鼓点漫步在战场上,杀死任何能 移动的物体。远处,有一面鼓还在继续敲打,鼓声偶有一丝颤动。从肯塞方向传来的战 斗声仍在继续。 “去找那位一袭黑衣的女士,”萨姆对罗刹道,“要她让黑暗散去。” “是。”说完,魔物朝城中飞去。 太阳再次照耀大地,萨姆以手遮住阳光。 蓝天与金云映衬下,屠杀的景象显得加倍凄凉。 战场那头,雷霆战车停在一块高地上。 僵尸杀死了眼前的最后一个人。它们转身开始找寻更多的生命,这时,鼓声停止了, 于是它们自己也跌倒在地上。 萨姆与阎摩并肩站在车中。他们环视四周,寻找生命的迹象。 “没有一丝动静。”萨姆道,“诸神在哪里?” “也许在雷霆战车中。” 一个罗刹再次来到他们面前。 “护卫们已经无法守住城市。”他报告说。 “诸神加入攻城的部队中了吗?” “楼陀罗在那儿,他的弓箭在大肆破坏。” “还有魔罗。梵天也在。我想——还有许多别的人。到处都一片混乱。我得赶快。” “拉特莉夫人在哪里?” “她已进入肯塞,待在城里自己的神庙中。” “其他神灵呢?” “我不知道。” “我要去肯塞,”萨姆道,“去协助那里的守备。” “我去雷霆战车那儿,”死神说,“用它来对付我们的敌人——如果它还能用的话。 如果不行,至少还有金翅鸟。” “好吧。”萨姆说着飘浮起来。 死神从战车上跳下,“别了。” “别了。” 他们分别以自己的方式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他爬上小斜坡,红色的靴子悄无声息地落在草地上。 他一撩自己的猩红色斗篷,让它回到右肩后边,开始查看雷霆战车。 “被闪电劈坏了。” “是的。”他表示同意。 他转头看看战车的尾翼,又看向说话的人。 他的盔甲散发出青铜的光泽,但却不是青铜。 铠甲上点缀着许多蛇形图案。 他锃亮的头盔上有一对牛角,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支闪光的三叉戟。 “阿耆尼兄弟,你降临凡间了。” “我已不再是阿耆尼,而是湿婆、毁灭之王。” “你更换了新的身体,穿上了他的盔甲,你还拿着他的三叉戟。但无人能在如此短 暂的时间内掌握三叉戟,所以你的右手上才戴着护手,所以你的额头上才架着护目镜。” 湿婆伸手将护目镜架在眼睛上。 “这是真的,我知道。扔掉你的三叉戟,阿耆尼。把你的手套和火杖、腰带和护目 镜交给我。” 他摇了摇头。 “我尊敬你的力量,死神,还有你的速度、你的力量与技艺。但你站得太远,所有 这些都没法派上用场。你不可能碰到我,我会在你靠近之前将你化为灰烬。死神,今天 就是你的死期。” 他伸手去拿腰间的火杖。 “再见,法王。你的日子结束了。” 他抽出火杖。 “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红衣的那位开口道,“如果你投降,我不会夺走你的生命。” 火杖一抖。 “为了我妻子的名誉,你杀死了楼陀罗。” “那是为了捍卫四大法王的荣誉。现在我是毁灭之神,是三神一体之一!” 他的火杖瞄准了对方,死神将猩红色斗篷旋转在身前。 两里之外,肯塞的城墙上,守城的人们看见一束无比眩目的闪光,他们疑惑着。 入侵者攻入肯塞。城中燃起了大火,尖叫声、金属撞击在木头上的声响和金属相交 的声音混成一片。 罗刹把建筑物推倒在自己无法靠近的入侵者身上。双方的士兵数量都很有限,大部 队均已阵亡在平原之上。 萨姆站在神庙最高的塔顶,俯瞰着陷落的城池。 “我无法拯救你,肯塞。”他说,“我试过了,但我没有足够的力量。” 远远地,站在街道中央的楼陀罗拉开了弓弦。 萨姆看见他,举起了长枪。 几道闪电落在楼陀罗身上,箭矢在其间爆炸。 等空气澄静下来,楼陀罗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焦土,地面中央只剩下了一个小坑。 伐由大人出现在远处的一个屋顶上,招来大风以助火势。萨姆再次举起长枪,但突 然之间,他看见整整一打伐由出现在·打屋顶之上。 “魔罗!”萨姆道,“现身吧,梦者!假如你有这份胆量的话!” 笑声包围了他。 “等我准备好之后,迦尔基,”从烟雾缭绕的空气中传出一个声音,“那时我会有 这份胆量的。 不过,选择权在我手中……你是否有些头晕?如果你将自己抛向地面会怎么样呢? 罗刹会来托起你的身体吗?魔物们会来救你吗?” 闪电落在靠近神庙的所有建筑上,然而在这一切喧嚣之上,魔罗的笑声依旧不绝于 耳。新点燃的火焰噼啪作响,笑声也渐渐在远方消失。 萨姆坐下来,望着燃烧的城市。战斗的声音逐渐减弱,最后完全停止了。剩下的惟 有火光。 一股剧烈的疼痛击中了他的大脑,旋即消失。 它又出现了,这次再也不肯离开。疼痛蔓延到整个身体,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梵天、伐由、魔罗和四个半神站在下边的街道上。 他试着举起长枪,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长枪脱手,“咔哒”一声磕在砖上,从塔 上落下。 那骷髅与法轮的权杖正指着他的方向。 “下来,萨姆!”梵天道。他稍稍移动权杖,于是疼痛换个地方燃烧起来。“只剩 你和拉特莉还活着!你是最后一个!投降吧!” 他挣扎着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发光的腰带。 他摇晃着,费力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话来。 “很好!我会下来,化作炸弹落在你们中间!”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变得忽明忽暗。 一声震天的高叫盖过了火焰的声响。 “是金翅鸟!”魔罗道。 “为什么毗湿奴要来一在这种时候?” “金翅鸟被偷了!你忘了吗?” 大鹏金翅鸟朝着城市一个俯冲,仿佛一只巨大的凤凰冲向自己火焰铸就的巢穴。 萨姆扭过头,正好看见眼罩突然遮住金翅鸟的双眼。大鸟扇动翅膀,一头往神庙前 诸神站立的位置扎了下来。 “红色!”魔罗高喊道,“看那个骑手!他穿着红色!” 梵天猛一转身,尖叫的权杖也变换了方向;他用双手握紧权杖,将它对准正在俯冲 的金翅鸟的头部。 魔罗一挥手,金翅鸟的双翼仿佛燃烧起来。 伐由举起双臂,猛烈的飓风开始敲打毗湿奴那只能以利喙摧毁战车的坐骑。 又是一声尖叫,它张开翅膀,缓缓降下。罗刹飞奔到他的头侧,以击打和螫刺催促 他前进。 它的速度变慢了,更慢了,但它无法停止。 诸神四散逃窜。 金翅鸟一头扎进地里,大地也随之颤动。 阎摩从他背部的羽毛中走出来,手里握着剑,他向前迈出三步,然后倒在地上。魔 罗出现在一处废墟后,用掌侧猛击他的后颈,一共两次。 第二击落下之前,萨姆纵身从塔上跃下,但他没能及时到达地面。权杖再次发出尖 叫,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挣扎着想停止下落。他慢了下来。 离地面还有四十尺——三十——二十…… 地表被鲜血覆盖,只剩一片黯淡的模糊,最后变成了黑色。 一个声音轻轻说道:“迦尔基大人终于在战斗中被击败了。” 梵天、魔罗和两个名叫博拉和提坎的半神就是城中仅剩的天军,他们从韦德拉河边 濒死的肯塞带走了萨姆与阎摩。拉特莉夫人走在他们前面,颈上套着绳索。 他们将萨姆和阎摩带到雷霆战车那里,发现战车比他们离开时损坏得更加严重:右 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部分尾翼也消失了。他们用铁链把俘虏锁好,拿走了缚魔 者的护身符和死神的猩红斗篷,然后送信给天庭。过了一会儿,几架刚朵拉从天而降, 接他们回到尽善极乐之城。 “胜利属于我们,”梵天道,“肯塞已然不再。” “代价高昂,我想。”魔罗道。 “但我们赢了!” “而暗黑君主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不过是想测试我们的实力。” “他又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呢?我们在一场战争中损失了整个军队?今天,连神灵也 未能幸免。” “我们击败了死神、罗刹、迦尔基、夜之女神和灼热之母。在这样的胜利之后,尼 西提不敢再向我们挑衅。” “梵天为大。”魔罗转过头去。 业报大师们被招来审判俘虏。 拉特莉夫人被驱逐出极乐城,她必须作为凡人行走世间;在更新时只能得到已过中 年、外表毫无吸引力的身体,而这样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她法力或神性的全部力量。这 样的恩典源于大师们的判断,他们断定她不过是被自己所信赖的俱毗罗误导,偶然成为 了共犯。 他们命人去将阎摩大人带来接受审判,却发现他已死在狱中。他的头巾中藏有一个 小金属盒,这盒子发生了爆炸。 业报大师们验过尸体,相互交换着意见。 “如果他想死,为何不用毒药?”梵天问,“隐藏一片毒药比藏起一个盒子容易多 了。” “有一种解释是,”一位业报大师道,“他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准备了一具身体, 他想用一个传输装置将灵魂传入那具身体中,而使用后,传输装置便会自毁。” “这样的事可能吗?” “不,当然不可能。传输设备体积庞大,非常复杂。不过阎摩曾夸口说自己无所不 能。有一次他试图说服我,让我相信他能够造出这样的装置。但传输时两具身体必须直 接接触,而且还需要许多导线与电缆连接,再说那般体积的装置也不可能产生足够的能 量。” “是谁为你们制造了心理探针?”梵天问。 “阎摩大人。” “还有湿婆的雷霆战车?阿耆尼的火杖?楼陀罗那可怕的弓箭?还有三叉戟和明矛?” “阎摩。” “那么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大约在我们推断那个小盒子运行的同时,死亡工房中 有一架巨大的发生器也开始了工作,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它只运行了大约五分钟,然后又再次自动关闭了。” “传送能量?” 梵天耸耸肩。 “该审判萨姆了。” 审判结束。他已经死过一次,而死亡于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因此,审判者们决定 对死刑不予考虑。 于是,他将被传输,但不是进入另一具身体。 一座无线电发射塔拔地而起,萨姆被注射了镇定剂,按合适的方式接上传输导线, 不过导线的那端不是另一具身体。导线另一端连接在发射塔的转换器上。 他的自我被发射出去,通过敞开的穹顶,进入那一大片环绕整个星球、被称作诸神 之桥的电子云中。 随后,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在天庭中举行第二次葬礼。阎摩大人也得到了自 己的第一座柴堆;梵天望着升腾的青烟。暗自思索他究竟身在何方。 “佛陀进入了涅槃,”梵天道,“去神庙中宣讲!在街道上歌唱!他的逝去荣耀无 比!他改革了旧宗教,我们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好!让那些持有不同意见的人牢记 肯塞的教训!” 这件事也办成了。 但他们从未找到俱毗罗大人。 魔物们自由了。 尼西提很强大。 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依然有人记得双光眼镜和冲水的厕所、石油化工和内燃机,还 有太阳在天庭的正义前掩起面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