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侯门 早晨醒来,有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溜进来,和着熟悉的香味洋洋洒洒地落在我的眼上, 鼻上,嘴角。 我打了呵欠,伸了懒腰,就听到徐缓有节奏的敲门声。那颀长的身影映在窗格纸上。 我开了门,慵懒地倚靠着门。 他见了我的样子,又是痴痴迷迷的眼神,只道:“我去早市,给白姑娘买了些衣服 和饰物,还请了丫头来伺候梳洗。”言毕,欠了身,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儿从他身后露出 来。 那孩子只有十五、六岁的光景,穿着素素的布衣,说:“奴婢叫影儿,是公子爷刚 刚给取的名字,说以后就是小姐的影,伺候着小姐。”怯生生地,却很会说话,不似我。 难为他见我懵懵懂懂,想得仔细。 影儿为我理着头发,从微香的妆台一直梳到捧住发梢的窗沿。 我的头发竟有那么长呵,三千青丝,缠缠绕绕地,交织成网,宛如这摸不着,看不 清的尘世。 铜镜里是一张完美无暇的脸,面如白玉,眉似柳梢,唇饱满,红艳欲滴,眼神时而 慵懒,时而张狂。影儿拿笔轻轻一点,眉间,一颗红痣鲜艳欲滴,蛊惑众生。 我有些明白那些人眼中的惊艳,吴岩康眼里的兽影,潘沉之眼底的痴迷,还有那… …那城主被吹绉的一池春水,原来皆是因为我这美艳无双,原来这便是美! “小姐,你这般模样,怕是天上的仙子也赶不上了。”影儿为我换衣,白色的魔法 长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盈盈腰肢,摇曳,自成妩媚。 仙子?仙子当是比我少一份妖娆的。我只心里想着,嘴里并不搭她的话。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夸我的百般美,夸潘沉之的百般好。在她眼里,我俨然是 潘沉之未来的妻子,不敢半点怠慢。从她的话中,我知道她生在穷人家,父母刚刚过世, 高利贷来家里收帐,偏要将她卖到妓院里,幸亏潘沉之过路,救了她。我不知道高利贷 和妓院是什么,但从她那后怕的眼神中,我想那总是挺可怖的吧。 影儿扶着我款款下楼,各色目光扑面而来,唏嘘声不断。 潘沉之自是惊呆痴迷了许久,我于千万人中迎着他的目光,脸不灼烧了,心底那东 西却突然又乱蹦开来。 影儿叫了一声“公子爷”,他才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和骄傲地迎我坐在一张方桌前, 桌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精致糕点。 “白姑娘,在下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吩咐了店小二去买了沙巴克城最好的糕 点来,你尝尝。”潘沉之拿起一块送至面前。 我轻轻接过,启朱唇,玉齿轻咬,一股甜香在口中弥漫开去,浸到每一个毛孔里, 不似那山中的生肉,血腥,也不似那朝晚的露水,白淡。 我要做人。 我是道行刚刚够成人形的妖,一举一动不必刻意,已是优雅妩媚至极;我不会说话, 索性不言语,反而平添几份淡定和神秘。 “公子爷。”背后一声苍老的声音。 潘沉之站起身,惊喜地叫一声,“金伯,你怎找到我?” 那清瘦的金伯坐到桌前,大约五十来岁,一柄宛如蛇状的兵器放在桌面上,看了我 和影儿一眼,便对着潘沉之说:“大街小巷都在说一位年轻公子携了一位绝世佳人,问 及那公子的年龄相貌,方才知道公子爷在这里。” “世人好事,我与白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潘沉之为金伯添上一杯酒,道:“这 是白点点姑娘。” 我微微向金伯点下头,他却不看我,只还是对着潘沉之说:“公子爷,你在这城里 已经醒目起来,我们恐怕要尽快离开这里,惟恐误了大事。” “金伯说的是,那得买一辆马车,白姑娘身子娇贵,容不得在马背上颠簸。”潘沉 之说一句,看我一眼。 金伯这才正眼看我一眼,道:“公子爷要带这位姑娘同行?”口气里有诧异和不满。 “有何不妥么?白姑娘只身一人,无人可依,我自然是要带她一起走。”潘沉之理 所当然的说。 金伯拉了潘沉之到一边,皱着眉头说了大半天。 可是他不知道我是蛇,蛇的听力是最傲人的。 他说我来历不明,又美得奇怪,招人注意,带着上路怕是不妥,潘沉之想必是爱我 至极,死活也不同意弃我,只反复说,昨日我见她的时候,她无助得很,我不能丢下她。 是啊,他是我要依靠的人,怎能弃我?我心里甜丝丝的,有些许骄傲。 我让影儿取了白丝巾,蒙了脸。你为我坚守承诺,我便可为你收拾容颜,掩藏美丽。 只隐隐地想起从前听一株修炼成精的食人花说过,爱,要么是成全,要么是割舍。 陡然惊悚,这便是爱? 我和他,这算得爱? 还是一起上路了。 潘沉之见我蒙了白丝巾,眉宇间透出感激和赞许,他骑了白马走在前头,金伯不情 愿地驾着马车,我和影儿便坐在马车里。 还在沙巴克的长街上,人声鼎沸的样子。 我掀了窗布,好一派盛世繁华,八十四骨好伞,十丈软红人间。 世间最致命的诱惑,就是未曾拥有。这再恢弘、再繁华的沙巴克城,千辛万苦地来 了,却也未必入了我的眼吧。 马车渐行渐远,长街尽头,樱花纷纷扬扬,一座威严的皇城越来越小。 潘沉之要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岛,一个小岛。 潘夜岛。 潘沉之说,那里四面环海,年年花开不败,夜夜涛声不断,盛产唤做“潘夜之泪” 的宝石。 潘沉之说,潘夜之泪是情人的眼泪。 潘沉之说,古时岛上有个女人日日夜夜在家门口种樱花,等那远去的丈夫回来,她 说要他回来的时候,骑着马穿过樱花林,带着一路芬芳回家,可是等啊等啊,樱花年年 盛开,年年凋零,等久了,泪落下来,滴入飘落的樱花瓣里,成了晶莹的宝石。 潘沉之说这故事的时候,望着我,眼里闪着光。 而我是不屑的,这爱情,哪是等来的?等了一辈子,寂寞的仍是寂寞,悲凉的仍是 悲凉。 这红尘啊,真真可笑。 因为金伯念叨,我们赶路赶得很着急。 一路风尘,快马! 到潘夜岛的时候,正是凌晨,赶上了日出。 薄雾笼罩着一片郁郁青青的小岛,翻滚的白浪一波一波地敲打沙岸,开始那黑黝黝 的海面,水天相接的海平线上,只有或深或浅的灰暗的颜色。 渐渐,深的、浓的、厚的黛色在缓缓地褪、缓缓地消、缓缓地融,变成了灰色、浅 灰、银灰色。最后,就干脆现出一片银亮亮的白。 太阳便是在这时候跳出海面的,只那一瞬间,毫无征兆的,那样鲜亮,那样夺目, 那样光彩照人,光芒四射。 先是水天相接的海面被染红了,金灿灿的,海面恢复了平静,海水轻轻地荡漾着太 阳的光辉,形成一条金光大道,越来越宽,越来越近。 最后,整个海面都被染红了。 生命,在每一分秒中绽放和流动,势不可挡。 潘府就坐落在潘夜岛北面一片高地之上,占地很大,森严华贵,和这与世隔绝的小 岛并不相称。 还未到门口,便听得一声娇唤:“表哥,表哥。” 一只大手掀了帘,潘沉之的笑脸在眼前,携我下了马车。 入目的是,好一座深宅大院,潘王府,重兵把守。门前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妇 人笑吟吟地望着潘沉之。 穿着粉裳道衣的美丽少女冒冒失失地扑上来,双手环上潘沉之的脖颈,娇笑:“表 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啊?” 潘沉之拉下她的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故意沉下脸:“没有!早把你忘了。” 然后走到那妇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娘,孩儿回来了。” 妇人拉起他手,左看右看,笑得嘴都合不拢,“回来就好,没出事就好,为娘每天 都早晚三柱香,求菩萨保佑你。” “娘受苦了。”潘沉之把她抱在胸前,拥了拥,而后拉我的手到他娘跟前,道: “娘,这是白姑娘,白点点。” 妇人只看一眼他拉我的手,笑脸上一丝不悦一闪即过,却被我捕捉在眼底。我挣开 他的手,学着当初影儿见我时的样子,盈盈施了一礼,“夫人好。”便再也说不出来其 他。 她向我颔首,便拉过潘沉之往里走,道:“之儿,你二叔在书房等你和金伯呢!” 穿着粉裳道衣的美丽少女看了我一眼,便蹦跳着跟进去。 那眼神,是不善的。 而我,呆立在那里,没人招呼我,进不得,退也不成。 人间,竟有这样的尴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