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万千魔,吾往矣 狭长的甬道,鬼魅的古船。 甬道两边空无一物,黑乎乎地虚无,望不穿,看不透,尽头是一扇木门,连接那昭 示古老帝国繁华与荣耀的巨大商船。 只是,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多爷说幽灵船沉在时空的夹缝中,甬道两边是虚无的时空,若是不小心滑了进去, 会灰飞湮灭。 于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同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步一停。冰菲还是不放心, 轻轻执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同是女子,冰菲可以是潘夜岛最好的道术师,而我却只能 成为累赘,心里谦然,轻轻问:“冰菲,我是否拖累了你们?” 冰菲诧异地看我一眼,“怎么会?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我们几个人能一起走上幽 灵船,也是天意安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在关键时候必会有所发挥。” 捏捏她的手,心里是感激的。 到得木门口,但见门口巴巴地飘了一丝幽魂,无形无体,若棉花,却比棉花虚,散 发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气,絮絮叨叨地念着:“幽灵船开,恶魔苏醒……幽灵船开,恶魔 苏醒……。”声音遥遥远远,凭添妖异。 “你是谁?”多爷大声问,手里一片红光闪过,一把血饮剑握在指间。这是我第一 次看见多爷持剑,血饮,刀身如血,以血养剑,剑出鞘,必饮血。 每个人都有一柄适合自己的武器,是良友,是知己。 冰菲的武器是无极棍削成的长箫,一人一箫,浮烟冷雨自飘零,半弯清月照平生。 我的武器是临行前潘禀航赠的一把魔杖,杖头嵌一粒红宝石,如同红尘外的一只眼 睛,无助地睁着。 还有一些人,他们的武器不在手里,而在心里,必要的时候会跑出来,先自伤三分, 再伤人七分。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那幽灵连问三声,然后笑得无限悲凉,“哈—哈— 哈。世人多执著,放弃执著,回头是岸,否则如我一般,忘却身前身后事,堕入魔道, 不得翻身。” “后无退路,如何回头?何况人心自向恶成魔,怎可牵怒身外物?”冰菲言语,总 是一针见血,由不得半点回旋。 “或者让路,或者,死!”剑笑干脆而直接,因为他有一柄干脆而直接的刀。 “此路不是我开,此门不是我造,你们自走你们的不归路,与我何干。”幽灵轻轻 地说,“可是你们杀不了霸王教主,也会和我一样,这是注定的结局。” 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想要做一两件事,无外乎成功或者失败这两种结局,最大的 筹码不过是生命与灵魂,成功了,理应欢呼雀跃,失败了,也要愿赌服输。 执著的是这幽灵,因为输不起,还耿耿于怀。 “如此就谢了。”再无多的言语,多爷带头躬身入了木门。 破败的甲板,冲天的腐臭和怨气。 一分一毫都仿佛在泣述,泣述那些繁华,那些辗转,那些挣扎,那些毁灭…… 若明若暗的颜色中,许多豆大的亮点在暗处一闪一闪,忽远忽近,绿色,深蓝色, 如同鬼火,诡秘而幽寂。 突然觉得冷,下意识地打寒噤,时空的缝隙中,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感,排山倒 海,伸出手,抓不住……还是那双纤纤素手,伸过来,“魔由心生,点点,凝聚念力, 暂忘尘世,勇敢一些。”一股暖流浸入心扉,心境明了。 多爷打了火折子,一朵昏黄的灯花绽放来,摇曳着,照亮了前程,也遭来了横祸。 先前那些诡秘的亮点突然都欺到身前,一时间,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剑笑的刀快如梭,手起刀落处,血流红于二月花,转瞬便化为虚无。 血饮剑也出鞘,挽成百千朵剑花,剑风过处,有如烟火般绚烂的魔法闪烁,难怪有 许多人喜欢做魔法师,生死间,无由地端一份从容和浪漫。 冰菲翻手成兰花指,一把红绿毒漫天洒下来,一群魔物“嗷嗷——”叫起来,那声 音越加凄厉。道术师本就最擅长用毒,毒可取命,也能蚀心。 有魔物袭过来,伸张着锋利的长长触角就要当胸刺进我的心口。 从未对敌,慌乱中只扬起手中魔杖去挡,也忘记了念咒语,岂知那魔物近了我身, 兀自惨叫着化为烂泥。 险象环生,魔物来得无穷无尽,绿光、蓝光点点,透着尽是嗜血的贪婪与邪恶,血 肉漫天飞舞,任是威猛如剑笑,潇洒如多爷,都未经历如此惨烈的撕杀。 杀不完,摆不脱,裁决刀慢了,血饮剑乱了,红绿毒散了…… 焦急之中,以身为剑,把冰菲的惊呼抛在脑后,冲向魔物中间,所到之处,惨叫声 不绝于耳,魔物或化烂泥,或成轻烟,余下的知了厉害,纷纷退、躲、避。还是急出了 泪,魔物围而不攻,我进一步,它们退一步,我退一步,它们进一步。 剑笑浑身是血,挣扎着要过来助我脱困,走几步又一个不稳扑在甲板上…… 多爷用剑支撑着身子,面色漆黑,何时中的毒? 冰菲鬓发散乱,咬着牙,挥舞着半截断箫,还在对付着身边那几只魔怪。 我闭了眼,心中长叹,出师未捷身先死。 待睁开眼,大喜,多了一条白影,游走在魔物间,不见刀剑,却可见刀光剑影,密 如网,快似风。那人引了全场的魔物,便如大雕展翅般跃起,又像流星般堕下,大喝一 声:“十方斩!” 十方斩,斩十方妖孽。 冰蓝色的剑气闪烁成圆,呈波纹状,荡开去,破了魔障,也破了我们的劫难。 除了魔障,幽灵船里亮堂起来。 满目苍荑,只有我完好无损,也只是因为我最无用罢了。 帮剑笑包扎,都是那些魔物锋利触角刺的伤口,一条条血痕,张牙舞爪。 冰菲翻看多爷的眼皮,自古毒者都是医者,只看一眼,她心下便已明了,道:“魔 毒,入骨三分,无药可解,只能先控制不蔓延。”握了多爷的手,闭眼,嘴唇微动,一 环淡淡地绿色光晕泛开来,合入多爷的身体。 多爷的脸渐渐温润起来,睁开了眼,望着冰菲,道:“冰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要说话,先自己运功调息一下。”冰菲扶了多爷坐端正。 调得了身,息不了心,四下环顾,漫漫不归路,何处是尽头? “幽灵船有三层,出口在最下一层。”低沉的男音,是那白衣人,戴了一张青面獠 牙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就这样一双眼睛,竟可看出我的心事。只是那 张面具,太过诡异,诡异到使英雄本色,已然逊色。 见我出了神,并未说话,那人笑了笑,道:“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妖,竟用身子去 引开魔物,这些魔物天生与你族类相克,才惧怕你,可是换做其他魔物,你九条命也抵 不上。” 陡然心惊,打翻了五味瓶。 沉脸,不敢去看冰菲、剑笑和多爷,共了生死,更珍惜这份友情,害怕他们与世俗 人一样鄙视妖,再不屑与我为伍。 更将那白衣人恨得牙痒痒,前世无仇,今生无怨,无端来揭破我的秘密。 然却听多爷说,“虽为妖身,但生就一颗仁义之心,比这世间无情无义的人好得太 多。”抬眼望去,他目光里是赞许的。 冰菲拍了手,道:“这就是了,难怪那些魔物不敢近点点的身。多爷,你早就看出 来了罢,却不告诉我们。” “一切众生,皆平等,说出来了,反而多余。”多爷淡淡道,“多谢这位朋友仗义 相救。”说着向那白衣人拱手示谢。 白衣人负手在身后,长身玉立,说不出的气宇轩昂,“老丈客气了,如今大家都是 一条船上的人,在下还得仰仗各位,才可离开这地方。”这几句话却是谦虚得很,刚才 都见了他那一式“十方斩”的气势和威力,怕是都可以在幽灵船上来去自如了。 “阁下身手不凡,在下佩服得很。”剑笑很庄重地向白衣人行了一礼。 白衣人也很庄重地还一礼,道:“彼此彼此。” 这世上,惟有英雄才惜英雄。 “这位冰姑娘吧,其实老丈中的魔毒还是可解的。”白衣人看着冰菲,眼睛里含着 笑意。 “哦?”冰菲疑惑 “以毒攻毒。这幽灵船三层,每层都有两个霸王守卫,长年累月地巡逻着,霸王守 卫是不死之身,当时杀掉了,但两个时辰后会复活,它身体的血液含剧毒,可解老丈身 上的魔毒。”白衣人侃侃而谈。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霸王守卫。”我急切地说,看着多爷依然绛紫的脸,虽然他一 声不吭,但应该很痛苦。 “哎,在下比诸位先进来一会儿,已将这一、二层的四只霸王守卫都杀掉了。”白 衣人面有愧色,而我们却面面相觑,心里都惊叹不已,初入幽灵船我们便被那些小魔物 缠身,差点全军覆没,而这白衣人却来去自如,轻描淡写地斩了霸王守卫,他究竟是什 么人? “那就再等一个多时辰,霸王守卫复活。”冰菲道。 “在下以为,万万不可。”白衣人神色凝重,“一个多时辰后,复活地还有那些刚 才杀掉的魔物。幽灵船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此,魔物杀之不尽,除之不完,死而后生, 魔功也会更强于从前。” “如此说来,便无治它的法子,我们誓必被困死于幽灵船之上了?”冰菲颦眉,想 必她和我一样,回想起刚才混战的惨烈,心中不寒而栗。 魔族,自古以来,粹之邪恶,引领着死亡、恐惧和万劫不复……一代又一代的勇士 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在这片玛法大陆上,人类与魔族的战争进行了上万年。 “有法子。”白衣人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含着一股力量,“杀掉霸王教主,这支魔 族便永埋地下,也没有机会危害人间。”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多爷气息有些混乱,目光却凌厉起来。 白衣人轻轻笑了,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下并无心与几位争三大神 剑。”顿了顿,又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必各位凭一腔肝胆来了幽灵船,却对 幽灵船知之甚少吧。幽灵船是古时商队沉没海底,落入时空夹缝中逐渐形成的,几位想 要的三大神剑也是商船上的三位勇士留下的。每两年月圆之夜,幽灵船门正对月亮,才 能被月光启开。主宰幽灵船的霸王教主是远古的一只海怪,万年来吸收月色精华,力量 已经非常强大,只待它魔功大成,冲破时空的结界,便可为所欲为,到时候最先遭殃的 就是玛法大陆的人类。各位当为乱世英豪,助我铲除霸王教主,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不敢想象,这样一支生生不息的魔族若是完全苏醒,攻入玛法大陆,该是怎样的人 间惨景,一定是魔焰猖獗,生灵涂炭。 心中顿生了凌然之气,然我不过是一条小小七点白蛇,何德何能,身边没了沉之, 就险些丢了性命。偷偷看冰菲三人,面色皆沉重,良久,最先开口的还是多爷,“我们 如何相信你。” “我信他。”剑笑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有三字,却坚定,白衣人报以感激的目光。 “当年霸王教主将三大神剑吸附于身体里,也只有杀掉霸王教主,才能拿到神剑。” 白衣人的声音还是很轻很淡,可是他赢了,我们并无多余的选择。 壮志冲冲荡剑起,杀气森森落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