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能为牺牲找个借口么? 在霸王守卫倒下的那一刻,一阵阴风呼啸而过,幽灵船开始颤动,仿佛有千军万马 在奔腾,空间里膨胀了邪恶的气息,然后我们看到了传说中引领黑暗和死亡的——霸王 教主。 他拥有比霸王守卫更为巨大的身躯,每每踏一步,幽灵船便剧烈地摇晃一次,金灿 灿的盔甲上刻着奇异的纹路,如同一条条邪恶毒辣的符咒。 他的身旁飘着一丝幽魂,是我们在入口处见到的那个幽灵,它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很高兴,再见到你们。” “这么多年来,你们是唯一活着走到幽灵船三层的人类。”霸王教主微微冷笑道, 那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浮浮,又望着白衣人,“两年前,你重伤未死,侥幸逃脱了出去, 如今还不死心么?” 原来他两年前便已来过幽灵船,难怪对这里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谁? 白衣人目光如炬,声音却是淡淡的,“你还未死,我如何死心?” “都说人族执著,聪明如你,还是不能免俗——俗——俗!”霸王教主哈哈大笑, 震耳欲聋。我只觉内心一阵气血翻滚,胸中一股血腥灌上喉咙,却生生又咽了下去。 “本就是红尘俗世人,如何免俗?倒是教主你,非个中人,却千方百计想染指那红 尘花花世界呢。”白衣人的声音如一滩清水轻轻淌开来,霸王教主的笑声不由自主地噶 然而止。 这一趟白衣人与那霸王教主不动声色,暗中交手,想到我们已在生死间徘徊了一次, 我不由暗暗心惊,汗湿了法衣。 “好,好,果然是人中之龙,不过两年时光,不但伤势痊愈,功力还大进,佩服佩 服。”霸王教主幽蓝的瞳孔闪烁不定,这几句话却说得十二分的诚恳,声音却陡然一转, 变得凌厉,“今日不除去你,只怕来日本王大军进攻玛法大陆,你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彼此彼此,你既怀了扰我人族这样的野心,我更容你不得。”白衣人额头微微有 汗,目光却更加坚定。 言尽于此,再说什么都显多余。 一战定乾坤。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阴霾糜烂,杀气就那么无声无息在邪恶压顶的空气中微微流转。 寒光一闪,剑笑的裁决刀已出鞘,刀走偏锋,依然无声,拿刀不笑的剑笑。 多爷的手中隐隐有淡蓝色的光晕微微泛起,一触即发。 冰菲淡漠如旧,只有纠结的眉头,可以窥视到一点她内心的波澜。 只有白衣人,还是那样随意地站着,陡然发现,从未见过他的武器,或者他原本就 是不用武器的。 一个人,要到了怎样的修为,才可以不用武器?传说到了某一个境界时, 非禅的禅 可以令人悟道, 非剑的剑的也可以将人刺杀于一刹那间。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真正的高 手, 是不用武器的。 霸王教主缓缓抬起右手,金光闪烁,手里多了一柄刀,一柄合几人身长的长刀,霸 王之刀,百兵之首,大开大拓。 刀对准的是白衣人,刀光中还有灿烂的魔法光华,快,更凌厉。 白衣人侧身,腾空,双手扬起,白光乍现,果然无剑无刀,只有刀光剑气,横空划 过,劈烂了桅杆。 霸王教主身上挂了红绿的颜色,是冰菲了红绿毒,这毒气攻心,想必是破了他的防 御真气。他恼怒了,舞动大刀,激起一环一环的黄色光晕,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 面中,惊起的一圈一圈涟,就那么微微荡开去,却蕴含了巨大的威力,触碰之处,都 “轰——”的四散,如雨飞溅。 我几个翻身,欺到霸王教主面前,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们有机会攻击,哪 知他并不如其他魔怪般惧怕我,冷哼一声,“小小蛇妖,也要与本王为难。”话音还未 落,他巨大的左掌已迎面欺来,夹着飞沙滚石般的威力。 我躲,躲不开那双翻云覆雨手;我逃,逃不脱那份无形枷锁。 闭了眼,就让我魂飞魄散,化为尘露,一了百了。身体被一股气流冲击向后跃去, 并不吃痛。争眼,多爷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飘零、飘零、飘零,如同他的一生,然后 堕落在地。 “多爷!”张张嘴,心中剧痛,那一声喊不出来,远远望着他,他挣扎着站起来, 微笑着望我一眼,然后以一种永恒的姿势,倔强地站立在甲板上。 “这世间,有很多人,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以为是巴心巴肺地为别人好, 殊不知,从一开头就错了。” 我,又错了! 嘴巴里干涩得难受,心仿佛要撕裂开来,没有眼泪,内心的哭喊声却越来越大,那 种痛苦冷厉犹如刀锋的快乐。 疯了,疯了,剑笑疯了,白衣人疯了,冰菲脸上有泪,分明也疯了,天地间一切都 黯然失色,一切都疯了! 杀——杀——杀——,魔法光芒与刀光剑影交相辉映,狠了心,拼了命,步步逼近, 甲板上遗落滴滴鲜血。 霸王教主也胆怯了,手中的大刀挥舞得快起来,他想速战速决,招招致命。他疾走 如电,火光激石间,翻掌,取冰菲后心,冰菲回头,扬指,白雾弥漫处,一只全身火红 的巨兽挡在她身前,若隐若现。 神兽,冰菲的守护兽。它身上有班驳的花纹,吐火,烈火熊熊,成线燃烧过甲板, 火圈,将霸王教主困在火圈中。 与此同时,一个同样巨大的身影凭空里冒出来,挡在冰菲面前,冰菲惊喜地低呼: “乱云。” 乱云不说话,只冲进瞬间形成的火圈,以惊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霸王教主,向 侧里纵身一跃,旁是幽灵船的围栏,围栏外是虚无的时空…… 虚无的时空,虚无的守侯和情梦。 乱云抱住霸王教主跃下围栏的时候,回头望了冰菲一眼,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声 音很轻很轻,可是我想她一定听到了。 “菲儿!” 他还是认出了她,然后与霸王教主,一起,灰飞湮灭。这一定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除了牺牲,别无选择。 能为牺牲找个借口么?也许牺牲只是理智,难于直视上天注定的命运,于是牺牲。 霸王教主的刀,划过半空,金光晃眼,化做三把剑,是那分别代表战士、魔法师、 道术师的神剑——旋风流星刀、飞魂魔刃、封魔剑。 白影腾空而起,将三大神剑一一接在手中,然后幽灵船开始剧烈摇晃,船身下沉。 “不好,船要沉了,剑笑,带着冰菲,跟我走!”白衣人边说,边从衣袋里取了长 绳,绑住三剑,负于肩上,一把抱了我,便往旁的一小木门里冲。 我恍然回首,剑笑抱着一直发呆的冰菲跟上来,后面是多爷,倔强挺立着,嘴角兀 自带着微笑,眼睛闭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绿洲的阳光很好,冬日的阳光,别样的风情。 打开窗户,一直还不太适应这样明媚的光线,我看东西时总是眯着眼。远处几缕青 烟,将天地间浑成的图画剖成两半,却并不分明。 回头看冰菲,眼眶深陷,三天了,从幽灵船出来三天了,她依旧,无悲、无喜、无 惊、无痛,以一种姿势,笃定着。身在尘世,染着尘埃,心却已溶合不进,或者说,心 已死。 徐缓的敲门声,声声入耳。 开门,是白衣人与剑笑。白衣人手中抱着锦缎包的东西,走进来,放在圆桌上,看 看冰菲,问道:“冰姑娘,还不吃东西么?” 我摇摇头,道:“早上喂她喝粥,都不吃。” “此种事,旁人也无法,只能好生看着她,免得她想不开,寻了短见。”白衣人皱 眉道,又指着桌子上那包东西对我说:“那是三大神剑,也是你们潘夜岛的多爷和乱云 用灰飞湮灭的代价换回来的,我知道它们对你很重要,现下便给你吧。” 我按着那包东西,心中一动,幽幽道:“你便要走了么?” “你愿意跟我走么?”他第一次,目光里有了隐忍的痛色。 “有一个故事:说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海水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 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生存,这就是“相濡以沫”的由来。但是古人 说,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实的,真实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 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要相忘于江湖。” “既然今生不可相濡以沫,与其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 就只当了是一场风花雪月事。回头看,不过是不经意间的偶然顾盼,半真半假的含 笑戏言,凶险中不动声色的处处维护。 这出戏啊,合该在最轰轰烈烈处落幕。快意恩仇,相忘江湖,干净且利落! “管它如何惊心动魄和惊天动地,最后还不是只有一条温柔的世俗之路。”收拾好 偶有波澜的心,我还是沉之的如花美眷,还是沉之温柔的未婚妻。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抬头看着他。 “你问。”他目光恢复了清澈。 “我们以前见过么?”眼中含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水。 白衣人大笑,拂袖转身。 我奔到窗口,他已骑上白马,仰头看我,微笑着,大声道:“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 句话!”拉动缰绳,绝尘而去。 有许多人,会在我们的生命里,来来、去去,不是早一步,便是晚一步,反正终究 是会错过的。 很多年以后,他策马而去的画面一直存在我的脑海里,周围的景致毫无生气,只有 一个光洁的白影,画面的情节更无发展,永远都是那个姿势。 或许人生原本如此,风景也原本如此,我们所能记录的,就仅仅是一个个定格的画 面。 回头,我问剑笑,“你要去哪里?”他不是潘家的奴仆,他有自由身。 剑笑,拿刀不笑的剑笑,他不说话,目光落在那个失了魂落了魄的人身上。我便明 白了,冰菲的去处即是他的归处。 有一个人不问因由不索未来,只要有你的地方,他便愿去。 多少也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