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事终虚话 离开绿洲城的时候,轻风吹叶,残落的樱花遮蔽了天空。 望着越来越远的绿洲城,冰菲幽幽叹息:“我终究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从她指尖传来微微凉意,她对我嫣然一笑,眼睛亮的象天上的 星星,“无须内疚,我不单单是为你。乱世没有世外桃源,与其消极逃避,不如直面命 运,你说对吗?点点!” 凝视着她的眼眸,我仿佛又见到最初认识的那个冰菲,敢做敢担当,纤秀清丽的她 , 在省略了一切惊心动魄的痛苦之后,蜕变得越加淡定而坚强。 尽管马车上下起伏左右颠簸,我还是在冰菲的怀里沉沉睡去。梦中,我仿佛回到了 最初在沙巴克的那晚,樱花的香味,若有若无,淡淡几许…… 醒来,已到了沙漠土城的后城门口,沉之与剑笑领了士兵站在高高的城门上,一见 我们的马车驶近,便微笑着迎了下来。 “点点,路上可辛苦?身上还疼痛么?”沉之小心翼翼地扶我下来。 我摇摇头道:“无大碍了!”末了,又望向冰菲,道:“你还信不过冰菲的医术么?” 沉之恍然大悟一般,拍拍头,又放开我的手,道:“冰菲姑娘在上,请受小人一礼!” 边说边对冰菲作了个大揖,吓得冰菲急忙闪到我身后,笑呵呵道:“冰菲可受不起这么 大的礼!” 众人皆是大笑,末了,我又正色道:“城中情况怎样?” 沉之看看剑笑,两人脸上皆划过一抹忧色。沉之却笑着道:“没事,我们先回漠沙 楼!叔叔和金伯还在等我们呢!” “好啊!”我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也不想在这多人面前追问什么,便又拣了些家 常话一路上与他叙,“雪竹呢?我走时,她也在这城中的,怎不见她?” “军中事务繁多,叔叔嫌她捣乱,便遣人送她回去了。”沉之淡淡道,牵了我的手 走在最前面。 “回潘夜岛?她肯乖乖回去啊?”依着凌雪竹的性子,怎肯任人摆布? “先前是不肯的,但我也不知叔叔给她施了什么法,最后她肯回去了!”沉之摇头 笑道,或许想起了凌雪竹从前的事迹,又道:“她整日介又任性又脾气大,以后谁娶了 她便是倒霉得很。” “她是你表妹,你怎可如此说她?如况她对……。”我原本想说“何况她对你原本 一片痴心,你会不知道?”,却转头看见他一脸疲惫的神色,还强自微笑着,心中一阵 绞痛,“沉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 “不累,只要看到你,我便是不累!”沉之握了握我的手,叹了一口气,道:“倒 是为了我们家的事,为了我,连累你差点送了命!点点,相信我,我会尽快结束这一切, 让你过上幸福安稳的日子!” 我张张嘴,原本要劝说他放弃战争的言语,这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咬了咬唇, 心中忽是想起一事,摔开他的手,低声道:“先前那吴铎说你捉了全沙漠土城的百姓, 赶到城外两百多里以外的沙漠,想要就地屠杀,有这回事么?” 沉之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那吴铎最是卑鄙无耻,十年前他本是我爹爹的部下, 叔叔的好朋友,最后却背叛我们家,大开城门,引了欧阳默入驻沙巴克皇城,你怎能相 信他的话?” 我仔细审视着他的眼睛,都说眼神最能背叛一个人的心,可是我在他的眼睛只看到 似水的柔情与执坳的坦荡。 “我确是捉了全城的百姓,但只是要送他们到绿洲城暂住,沙漠土城是兵家必争之 地,战事连连,我不想有更多无辜的人送命!”沉之的声音到最后变得沉重起来,“我 是经历过战火的人,我能明白那些恐惧与痛苦……。” “沉之,我相信你!”我握住他的手,无比坚定说。 当你天真纯粹的只看美好的一面时,于人是痴傻的,于己却是快乐的。 我,只是想做个幸福快乐的女子。 重新走进漠沙楼,恍然如隔世。 一路可见士兵戒备森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生硬的笑容。 入了大厅,潘禀航与金伯正围了一张军事地图研讨着什么,见我们进来,便迎上来, “白姑娘与冰菲姑娘辛苦了!” “叔叔与金伯操劳军中大小事务,才是真正辛苦呢!”我与冰菲纷纷行了一礼。 “吩咐厨房,可以开饭了!”金伯对身边一仆人低声道,那仆人领了命,便退身下 去了。 潘禀航又道:“近日军中物品资源紧张,只随便准备了小菜,为两位姑娘洗尘,两 位姑娘切莫见怪。” 我与冰菲面面相觑,只笑着点了点头。潘家人向来对我不甚亲密,却也从未像今日 这般客气,看看沉之,他也只莫名尴尬地冲我笑笑。 饭菜很快送来,虽不如从前奢华,大小盘子却也摆了满满一桌。潘禀航微笑着招呼 众人入座,率先举起酒杯,道:“这杯酒,敬白姑娘,谢你奋不顾身为我潘家寻回之儿!” 我受宠若惊般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叔叔言重了,点点如何受得起?不如这杯, 我敬叔叔,愿叔叔心想事成,旗开得胜!” “好!”潘禀航点点头,一干而尽,而后又添满杯,对冰菲与剑笑道:“这杯,敬 二位,忠肝义胆,助我潘家得三大神剑,又救之儿性命。”言毕,又是仰头而尽。 “叔叔!”沉之低低地呼了一声,“酒伤身子,切莫喝急。” 潘禀航并不理会他,只添满面前杯子,举起来,道:“这一杯,敬在座各位,十年 来,潘家卧薪尝胆,若非各位倾力倾心相助,如何能到今日的地步,不管日后局势怎样, 潘家世代都不会忘记各位的情深意重。”说完,一口喝尽杯中酒,面已呈微红状。 沉之对金伯使了一个眼色,那金伯心神领会,抓住潘禀航正要斟酒的手,道:“老 爷,此番战事胜负未分,我们还有机会,并非就到了末路。”听了金伯的话,我心中大 惊,想来战事已是非常严重,难怪沉之满脸疲惫之色。听潘禀航的口气,仿佛都要穷途 末路了一般,量那吴铎不过一介卑鄙小人,还无此本领,莫非是……欧阳默亲自到了? “原本是有机会,只是有人鬼迷了心窍……为了一女子,竟是要将祖辈的江山拱手 送人……。”潘禀航苍老的声音弥漫在整个静悄悄的大厅,我脸上火辣辣的灼烧,心惊 胆战地望向沉之。 “叔叔!”沉之铁青着脸,沉声打断潘禀航的话,一字一句道:“请你切莫再说下 去,只要我在一天,我便不会让潘家从这片玛法大陆上消失。”此话说完,他便站起身, 仿佛一座爆发前的火山,却只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想必他又是为了我与潘禀航起了什么冲突?都道 红颜祸水,莫非我是个不详的人么? 我正待要起身追去,却有一士兵匆忙地跑进来,一头撞在正往外走的沉之身上,沉 之怒道:“没长眼睛么?” “公子爷,对不起,对不起。”那士兵连声道,又道:“沙巴克城主派使节已送来 彩礼,樊将军将他们安顿在城内逍遥庄内。”那樊将军是潘家门下一员大将,骁勇善战, 而逍遥庄原本却是这沙漠土城最大的客栈。 但见沉之慢慢转过身来,怒视着潘禀航,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安排的?” “是!”潘禀航面无表情地应道,而一边的金伯低着头,面呈痛苦,冰菲与剑笑则 一脸担忧却不明所以。 “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沉之怒吼道,反手甩了那士兵 一耳光,喝道:“叫他们滚!”那士兵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却爬起来一溜烟便跑了。 “问你的意见?问你的感受?你的心里只有,她!”潘禀航指着我的手在颤抖,却 死死地盯着沉之,“你的心里只有她的感受,试问今日的你,将家族荣辱,将你死去的 爹,将战死的潘家将士摆在了哪里?”他字字带泪,句句泣血。 我只觉得神情恍惚,无力地靠着桌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是我?为何将我推到 风尖浪口上?我做错了什么?模模糊糊中,仿佛又听到那红蛇的话语:“妹妹,人世险 恶,容不下我们的!”即是容不下,却为何要让我来?来了便罢,却又为何要温暖我, 要给我希望? “沉之,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泪眼模糊地望着沉 之,他却不看我,他不看我! “点点,你不要激动,小心身上的伤。”伸过来的是冰菲的手,将我搂在怀中。 “啊——!”沉之痛苦地大叫一声,双手抱头冲出门去。 潘禀航沉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对金伯道:“我们去看看那使者。”金伯神色凝 重地望了望我,也叹了叹气,便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冰菲道:“剑笑大哥,你与沉之一起回来,可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剑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半晌才说:“我也不是很清楚,最初一来,便听说沙巴 克城主欧阳默亲自率军来战,潘家先前已吃过两次败战,人心涣散,军备奇缺,欧阳默 一边围住沙漠土城,又一边调兵遣将往潘夜岛去了……潘老爷见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 法,便假意与欧阳默谈和,想要保存实力,日后再卷土重来,但欧阳默提出的谈和条件 便是两家结亲!” “两家结亲!”我喃喃道,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想必是潘禀 航要沉之以大局为重,舍了我,与欧阳默另结姻亲。 “欧阳默有姐姐妹妹么?倒是从未听说过!”冰菲颦眉道,又对我道:“点点,你 与沉之早有婚约,即使结亲,你始终是正室夫人!” 我轻轻摇头,虚弱至极,“对方贵为沙巴克城主,怎肯做侧室?何况沉之……。” 想到沉之此时心中的挣扎痛苦或许更胜我数倍,昔日种种一起浮上心头,我心中一阵绞 痛,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原来果真是有命中注定的,我们按着命运写好的轨迹,去行经一场风景,去领略一 番爱恋,却偏偏无法如意。 从此往后,在我面前,休要再说一份情真意切经得起红尘翻滚,休要再说你情我意 便能同展比翼,休要再说平平淡淡便能白头到老。休要再说笑话了罢! “点点……这事情还没定数,快去找沉之商议一下,或许还有转机!”冰菲扶住我 的肩,柔声道,“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便应该努力去争取。” “那沙巴克的使者……都已经来了,我还能怎样?”我哽咽道。 “白姑娘,只要沉之还未点头,他们也总不能将他绑着去成亲吧!”剑笑走过来, 望着我,“我们陪你一起去找沉之,一定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我抬起头,看看冰菲,又看看剑笑,二人皆是无比坚定地冲我点头微笑。 只瞬间,我便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冰菲说得没有错, 与沉之这份爱屡生波澜、几经转折,方才走到今天,沉之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家仇国恨都 还未言放弃,我岂能就此做了逃兵? “好,我们去找沉之!”我站起身来,闭上眼,长长呼了一口气,率先走出大门去。 在大厅外,随便拉了一个士兵打听沉之的去向,那士兵却说潘禀航要去会见使者, 被沉之拦下,二人在花园内又争吵起来,比先前又愈加激烈了些。 听了这消息,我倒抽一口冷气,忧虑地看看冰菲与剑笑,冰菲握住我的手,道: “不要害怕,我们这便去花园找他们!点点,相信我,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过 不去的坎儿!” 我咬紧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却心乱如麻。我深深地明白,对沉之来说,不论怎样 取舍,都是背叛;不论怎样抉择,都有不甘! 白点点,你该怎样做,才能皆大欢喜?我无力地仰望苍穹,一抹灰白色的流云将天 空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