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影魅之刃 去寻找沉之的途中,碰见冰菲与剑笑,冰菲递给我一个沉沉的包袱,道:“他在后 城门口等你,去吧。” “他知道了?”我接了包袱,心中有一种哀伤在静静地流淌。 冰菲轻轻点头。 “我们会帮潘老爷打点一切的!”剑笑第一次如同大哥一般拍拍我的肩,脸上的冷 酷神色也仿佛被融化了,流露出温馨的关切之意。 “你也会帮我照顾冰菲的,对么?”我轻轻笑言,剑笑的脸“唰——”的一下便变 得通红,竟比女孩子还易害羞。 “你不要逗剑笑大哥,快去吧,沉之等着呢!”冰菲也笑着轻轻摇头,我与她紧紧 拥抱,用眼泪穿越分别的最后一秒,都是宿命的女子,惟有互相疼惜,“点点,真不想 与你说再见,因为我情愿你这一走,便永不回来,我们永不再见,只要你过得快乐……。” “冰菲,我会快乐的……!”狠下心来,推开冰菲,转身奔入苍茫的夜色中。 一口气奔出很远,遥遥地便见后城门口,白马青衫,隐没在氤氲的雾霭与深深的苍 穹间,说不出的凄凉与悲哀。 他向我伸出手掌来,一把拉我上马,缰绳抖动,白马长嘶,“得得——”的马蹄声 划破苍蓝色的夜空。 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只奔驰在夜色里,仿佛奔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任风声在 耳边呼啸而过。 我紧紧拥抱着他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背后,一时间泪流满面,是的,我们正 奔向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沉之没有带我回潘夜岛,而是奔驰了三天三夜,去了一个叫“失乐园”的地方。那 里四季如春,永远明媚,参天的古木有着遮天避日的绿荫,班驳的阳光从枝叶间如同顽 皮的光圈落到我密密的睫毛上,温暖而快乐。 在失乐园里,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般生活,住在简易的茅草屋里,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仿佛一切完美。 这,才是我一直向往的快乐和幸福生活! 然而,它却短得如同一场不可触摸的梦,许多年以后,我常常在想这三天是否曾经 真的存在过?如果真的存在过,我原谅沉之所做的一切,并以此为理由相信他真的爱过 我? 与沉之并肩靠在一棵最古老的大树下,彼此面对,却也彼此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 脸,看不清楚他脸上沉沉的忧伤。 无数透明的哀伤漂浮在空气中,飞鸟匆匆而过,“沉之,你说这里如此美好,却为 何要叫做‘失乐园’呢?” “因为走出这里的人,便再也不会拥有快乐!”沉之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华丽的锦缎 撕裂的声音。 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说一个字、一句话,只彼此依偎着坐到天亮,他假装沉沉睡去, 我亲吻他的额头,落下鲜艳的唇印,沉之,你当记住我、还是忘记我?记住我,于我是 幸,于你却只是一道永久的伤痕,所以还是请忘记我吧,会有另外一个美丽而善良的姑 娘替我爱你。而我,会将你的模样烙在灵魂深处,即使来生,我依然可以在千百万人中, 认、出、你、来! 当我骑上白马,他还是那样笃定如初的姿势,如同一尊永恒的雕像…… 我在迎亲队伍到来的前一刻赶回了沙漠土城,初春的暖阳在新绽的樱花氤氲中暧昧 却冰冷,只化做红色的霞帔,布了我一身光鲜。 吴铎迎我上路,全当了退兵,自然满城欢喜! 潘禀航要亲自送我,婉拒,只要求冰菲与剑笑送我到城门外。 浩浩荡荡一支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谁人能嫁得如此风光?竟劳动了三千大军相护! 手心拽着锦帕,捏出了汗,犹豫着是否要掀开帘子,再看一眼那人,却终究是忍了 下来,且莫说他未必回来了,就算回来了,看到一眼又如何?徒增伤悲而已。 到得城门,队伍停下来,只听得那吴铎道:“剑笑公子、冰菲姑娘,请留步,送君 千里,终须一别!” 冰菲欺到帘前,按住我要掀开帘子的手,低低道:“点点,万事小心!沉之,我们 会帮你照顾,请勿牵挂。” 隔着帘布,我还能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温暖,“沉之,就拜托你们了!” 冰菲轻轻捏捏我的手指,做为回应,千言万语全在这片手心的温暖里了。 随着吴铎高高一声“起轿”,我离那个城市越来越远,我离那些人越来越远,我离 自己也越来越远……我再也没有回头去望一眼,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因难过而后悔! “吴将军,过了这座山头是何处?”若是我没记错,翻过此山往南定是毒蛇山谷。 果然,那吴铎想了想,道:“翻过山头,往南是毒蛇山谷,往东便是沙巴克城。” “那我们往南走,先去毒蛇山谷。”我想去见一见那毒蛇老妇,问她一问,这一切 因缘错会,可是早已注定?当初若非她指点,便无今日的我,是她选中了我?还是我选 中了她?当然,答案其实并不重要,只是权当为自己的命运寻一个托词罢了。 “这……。”吴铎面露难色,“城主已在东方森林边缘等待了,若我们绕道毒蛇山 谷,会耽误一天行程,何况毒蛇山谷里只有一个小山村,有扰民之嫌。” “往南走,去毒蛇山谷。”我淡淡地柔声道,却透出一股彻骨寒冷的坚持。 那吴铎见我陡然布满冰霜的面,大为失措,最终叫了一个士兵过来,吩咐他快马加 鞭前去通过欧阳默,新夫人要绕道毒蛇山谷。 看着他无奈而惧怕的神色,我心中冷冷一笑,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已。潘禀航给了我 两个月的时间,来倾情出演,将这个游戏玩到最完美,卷入这个游戏的人,都和我一样, 何其无辜,却要坚守到最后,这便是宿命! 毒蛇山村外,吴铎邀我下轿,“白姑娘,村内民风淳厚,这大部队伍不宜进村,便 由末将带亲信将领,陪姑娘步行进入,可好?” “第一,你该称我为‘城主夫人’,我是你们城主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要不认么?” 我并未回答他的话,只冷冷道。 吴铎大惊失色,连退三步,道:“末将不敢!请城主夫人恕罪。” 我满意地点头微笑,又道:“第二,往后有事要先与我商议,不可擅做主张。” 那吴铎早已冷汗津津,连声说“是”,末了又试探道:“那现在……?” “我自己进村去,你们在村外等我!”我边说边下了轿。 “万万不可。”吴铎吓得面如土色,急道:“夫人乃万金之躯,若有闪失,末将… …末将就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哦?吴将军刚刚不也说毒蛇山村民风淳厚么?既是民风淳厚,想来我也不会有何 闪失!”我自顾说着,便往村里走去。 饶是那吴铎身经百战,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进了村,跟来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兀自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小径上,想起刚刚吴铎那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的表情, 不由心中一阵畅快,并非我有意为难他,只是谁让他当初背叛了潘家,让潘家落到今日 境地,让我不得不去嫁给那不可一世的沙巴克城主……想到吉凶难卜的前路,我的心又 是沉重起来! 隐约听到周围高地上风吹草动,我心中冷笑,想必是那吴铎终究无法可想,就派了 人潜伏到高处,察看动静,算了,由他去吧,我也不是真的想逃跑! 毒蛇山村,一条萧索的小街,人丁冷清的样子。路边的药摊前,一个老伯正在打瞌 睡,于是上前去,轻轻叫一声:“老伯,老伯……。” “姑娘,你有事么?高叔睡觉最死,任凭雨打雷轰都叫不醒。”对街一个俏生生的 女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是一家布匹店,老板娘皮肤嫩白,倒生得一段风流韵致。 “我想向大姐打听一个人。”我笑盈盈地穿街过去。 “哦?姑娘尽管说,在毒蛇山村横竖只有那么几家人,没有大姐不知道的。”那老 板娘兴许生性豪爽,嗓门也是大得惊人。 “我想问毒蛇老妇住在何处?”我笑问。 “哦,她家就在街尽头的矿洞前,老两口前两日还吵架来着。”老板娘随口应道。 “老两口?她还有丈夫么?”我愕然,又突然想起先前在绿洲城碰到的那位鹤发童 颜的老头,莫非那便是她的丈夫。 “是啊,毒蛇老妇和毒蛇老人是远近村子闻名的活神仙,两人道骨仙风,济世救人, 心肠又好……姑娘这身装束,是新嫁娘,想必也是去找毒蛇老妇求签占卦的吧?远近的 姑娘小伙子都找她求姻缘签呢!”老板娘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有惊艳的神色。 我却无比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匆匆忙忙道了声谢,便逃也似的跑出一段路去。如今 的我,还哪有资格去求问姻缘?我的姻缘,如同我手心的掌纹一般曲折,又像我的一个 伤口,轻轻一碰,便是疼痛,伤口上面涌动的,不是血液,是我完美无缺的爱情。 毒蛇老妇和六百年前一样,眼带神采,那鹤发童颜的老头站在她的身旁,极至恩爱 却又不落痕迹,好一双白头偕老! “我说这小蛇妖还是会回来的嘛!”毒蛇老妇笑颜如花,终叫我相信原来美丽和青 春是没有年龄的。 “现下回来是晚了,她已踏错轮盘,误入红尘,想要抽身怕是很难!”毒蛇老人掐 着胡须直摇头。 那毒蛇老妇嗔怪地瞪毒蛇老人一眼,过来拉住我的手,眯眼道:“六百年前,我嘱 咐你修炼成人形便来寻我,你却枉入红尘,多次历劫,此番你可是看破红尘,心有领悟 了?” 我茫然地望她一双慈祥的眼睛,喃喃道:“看破红尘?身在红尘,如何看破?破或 者不破,又如何?命运岂可更改?” “老婆子,如何?她心系红尘,终当离去!”毒蛇老人看我一眼,又看看那老妇, “上次在绿洲城,我便看出此女七情已深,六根难净,不如一切随缘吧。” “若是相貌平常也罢,偏生和她娘亲一样,生了副倾国倾城的面容,世间怕是又难 安宁了!”那毒蛇老妇揭开我的面纱,一边打量一边叹气。 听她这言语,我心中一凛,娘亲?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眼,现下突然 听了来,心中是又惊又喜,不由双脚一软,“扑通——”跪到地上,道:“请前辈明示! 请前辈明示!” “你先起来吧,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毒蛇老妇人扶我起来,道:“你先告诉我, 你此番来此,还要不要回去?” “会!”我无比坚定地点头,又道:“今日我大嫁,路过毒蛇山谷,便来看望前辈。” “原来如此!”毒蛇老妇轻轻点头,顿了顿,又道:“六百年前,你还只是一条七 点白蛇,便已略通人性,当时惟恐你误入魔道,便指点你修炼,原想等你修炼成人形, 再引导你修道,以超然于俗世之外,岂知你却擅自入了红尘,惹来一身情劫。” “可是当时我只是一条蛇,怎么会有人的那些感觉?”我皱起眉头,这是我想了六 百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那时的我便有那么刻骨铭心的寂寞。 “因为你原本就是人蛇之女,你母亲是一条七点白蛇精,你父亲是人族的英雄!你 的血管里涌动着他们的血与情思!”说话的是毒蛇老人,他一脸感叹。 人蛇之女?我捏紧手指,心中万千情绪如波涛汹涌,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喜悦,只觉 得仿佛断了所有的思维,竟是茫然不知所措。 “传说千年前西部城市有一位美称‘铁匠之最’的铸剑师喜好研究铸剑造铁,他一 生最满意的作品是一把被人类称作‘影魅之刃’的魔剑,不仅有相当高的破坏力和耐力, 还可以使出惊人魔法,威力超强。无数人贪图此剑,铁匠却把剑送给一个无名小卒流浪 武士手中。原来这名武士一直想要出人头地,他的结发妻子见他整日为此苦闷不已,便 去求那位铸剑师为她丈夫铸一把世间最好的武器。很古远以前,便有铸剑师为铸出好剑 而以身投炉殉剑,武士的妻子便仿效古人,投炉殉剑,她是修炼千年的蛇精,所以为这 把剑注入灵力的同时也注入了邪恶的魔性。”毒蛇老人的语言一直满怀同情。 “后来呢?那个武士呢!”我已经隐隐猜到那武士便是我的父亲,那妻子便是我的 娘亲,原来我娘她也是一只重情重义的蛇妖,心中不竟生出许多亲近之意。 毒蛇老人继续道:“魔剑的主人诞生,那武士得知自己的妻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发誓要做出一番事业以慰妻子的在天之灵,他在战斗中立下了显赫功绩,许多人早已当 他为西部城市联盟的下一任盟主,并且深信具有精湛武艺和高洁心灵的他,会成为一名 出色的领袖。不幸,战争末尾,西部城市唾手可得的胜利之时,武士却丧生于战场。事 情突然而诡异,夺取武士生命的不是敌人的利剑,而是自己手中的无敌魔剑。刀光刃影, 血流成海,城市灭亡……魔剑后来落入西沙漠诺玛族人手中,在抗魔战争期间,诺玛人 与魔物展开激烈战斗,魔剑便下落不明,但无一例外,凡是得到魔剑的人,都会死在魔 剑底下,有人说这是武士的妻子惩罚武士的诅咒!” “不会的!娘那么爱他,甘愿为他舍身铸剑,又怎么会诅咒他!”我摇摇头,心中 只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眼中却流下泪来,“那么我呢?我怎么会在毒蛇山谷?” “大概是你娘亲投炉之前便已生你下来,她定是不想你修炼成人,空添烦恼,便将 你放到自然之中,自生自灭罢!”毒蛇老妇替我抹去眼泪,道:“哪想你最终还是踏上 了与她一样的道路。” “我并不后悔,我想娘她也没有后悔!”我展开笑颜,爱情,能让人义无返顾。只 要有人能得到幸福,面对那么悲凉的安排,我与娘都同样选择了牺牲。这是我与娘的宿 命,也是我们的骄傲,我当欣喜吧! “可是,你的出现,或许会引得魔剑重新入世,世间为争夺沙巴克城,早已动荡不 安,如果魔剑重现,怕是……。”毒蛇老人叹了一口气道。 我笑着摇头,道:“不会的,且莫说我根本不知道魔剑在哪里,就是魔剑自己出来, 那里有我娘的灵魂……我想我能控制它的魔性!”最后这句话,却说得有些不确定,我 不知道魔剑的威力,也不能体会魔剑带来的浩劫! “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毒蛇老人摇摇头,又道:“但凡灵魂有缺口的人都易为魔 性所控制!所谓灵魂的缺口,便是那些贪嗔爱痴,姑娘你如今哪一样没有?”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便道:“那依前辈所言,需得怎样才好?” “抛却红尘,留在这里,悉心修道!”毒蛇老妇言道。 我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两步,摇头道:“不可以!”我不可以置沉之于不顾,我不 可以置潘家存亡于不顾,我不可以置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我不可以,不可以…… “你本就不属红尘中人,何苦要去趟那混水,受那切肤之痛?”毒蛇老妇劝道。 “不是的……我已身在其中,退不出来了,退不出来了……。”我摇头边说边退, 只惟恐他夫妇二人将我强制留在此处,说到最后,便一回头,暗念咒语,使了“瞬间移 动”术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