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风雨欲来 “不行,我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白衣人,不,欧阳默正 色道。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推开他,背转身去冷冷道:“说到底,你根本不愿意放弃沙 巴克城,你根本就是在欺骗我。” “不是的,点点,你听我说,我真的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办。”欧阳默顿了顿, 又道:“你有此想法,我当真是欢喜得很,又怎会不愿意?” “那好,你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如此放不下?”我转过头去,望着他。 他面呈难色,来回度步,终于仰起头对我道:“点点,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要相信,我是为你好。” “出去!”我抬手指着门外,异常平静地说。 他叹了一口气,道:“为别人活着的人,又怎么能够得到快乐和幸福?更不幸的是, 你我竟都是这样的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我仿佛虚脱一般,趴倒在床上,泪流满面,老天竟是这样狠毒么?这样一步一步地 逼我、杀我!我吮着流到嘴角的泪水,咸的、苦的,如同吮一把刀在心尖上扎出的血。 有谁去拔下心上那把刀? 我该怎么做?我能做怎么做?始终不知道怎样去做才是对的,如同始终不明白谁才 是自己所要的人。有些不幸是命中注定,有些枷锁却是自己给自己套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伸手一摸,额头上竟搭了一块温 湿的帕子,那门又“咯吱”一声开了,一女子端着盆进来。我举目投注,不由得呼出声 来:“影儿……。” 影儿寻声望见我,惊喜地放了盆,扑过来,边帮我掖背角边道:“小姐,快盖好被 子,小心这病更严重了。” 病?我才不管什么病呢,只兀自拉着影儿的手,又惊喜又亲切,问道:“你怎么会 在这里?” “那城主不知从何处听说我是你的贴身丫鬟,便派人把我接了过来,今天一大早就 到了,谁知进来便见你胡乱躺在床上,嘴里还说胡话,一摸额头,哎呀我的天,烫得很, 赶忙收拾你睡好,又请了大夫过来瞧,说你受了风寒,身子虚弱得很,开了许多药,那 城主便立刻差了人去办,直折腾了半天。”影儿将我手放进被窝里,无限怜惜地望着我 道:“但我想小姐总是心里不痛快,才这般折磨自己……小姐,你看你都消瘦了。” “不,影儿,有你在身边,我这心里又塌实了许多了,只是怕这样耽误了你。”我 笑着道,“有机会,总得给你寻个好人家。” “哎呀,小姐,人家刚刚来,你这架势便是想赶我走了。”影儿脸上划过一抹红晕, 嚷道,“我这辈子便陪在小姐身边了。” “傻丫头,那何如可以?况且,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遭逢什么命运,又怎能连累你!” 我思及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心中禁不住又颤抖起来。 “从前,我觉得公子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小姐与他是最般配的一对儿,没想到 他竟是忍心将你拱手送人。”影儿愤愤道。 “影儿不许你这么说,沉之他也是迫不得已,何况也是我自己先点头的。”我这样 说着,心中却莫名其妙有了一些不确定的什么。 “小姐,你别傻了,他若真心爱你,大可与你并肩御敌,便是一起死了也没什么, 却不该让你独自来受这屈辱。而且,我在潘家这段时日,却也隐约听到了一些传言……。” 说到最后,影儿却是咬着唇,欲言又止。 “什么传言?”我淡淡地问,经历了这许多,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的? “说公子爷与雪竹小姐……似乎是从小便……定了亲的。”影儿吞吞吐吐地说完这 话,我却扯开嘴笑了,一点一点笑出泪来。 “小姐,那只是传言而已,也未必是真的。”影儿替我抹去泪水,一个劲道:“都 是影儿不好,乱说话,小姐,你不要伤心。” 我轻轻摇头,心里知道影儿是从来不会乱说话的,若没凭据,她绝不会这样愤然。 那么,是沉之一直在骗我?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何况他们就算从小就定了亲,公子爷也并不欢喜雪竹小姐……。”影儿慌乱地说 道。 “就算他喜欢凌雪竹,也是应当的,我现已是欧阳默的夫人,影儿,我与沉之,永 远不可能了,你明白么?”我望着影儿轻轻地说,心中却有一种柔软、蜷曲的声音在回 响,那是花朵破碎的声音。 影儿的泪水顺着双颊流下去,点点头道:“小姐,那城主上午来看过你两次,最后 说有事要出城,兴许会耽误许久,让我与你说一声。” “哦?上午?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望向窗外,竟是昏黄一片。 “黄昏时分了,城主派了一位许先生在门外守护,说保护小姐安全。”影儿道。 “怕是监视我们吧!”我冷冷笑道,心里寻思着那许先生莫不就是许尽欢,有这样 一个人在身边,要行事,却是不方便了许多,“那许先生就在外边?” “是啊!我先前让他回去休息,他竟不离开半步,冷着张脸,也不说话。”影儿笑 道,我心中便知道那必是许尽欢无疑。 “影儿,你去张罗点吃的拿给许先生吧。”我对那许尽欢是既敬重又内疚的,当初 若非他,漠沙楼未必能攻下,而沉之却派人劫杀他们……想到此处,我又不寒而栗,那 是第一次觉得沉之与我想象中原是不同的……沉之的眼神在我的脑海闪烁,深邃如湖水, 我竟是从未曾望穿过? 细细思及影儿那句话,我内心便越加茫然起来! 沙巴克城皇宫的日子比潘家更百无聊奈,修养期间,一些达官贵人纷纷来拜见我, 有想与我搭好关系的,有来见君臣之礼的,有单纯来看看我的,只因外间传言玛法大陆 上最伟大的英雄娶了最美丽的女人。 而我却见到了潘禀航口中所说欧阳默的左右手,司马苦与温无言。 司马苦是欧阳默的谋臣,却生得凶神恶煞,面目阴沉,鹰钩鼻,两撇八字胡须微微 上翘,只那双三角眼,叫人只看一眼便觉得是个老谋深算、极富心智的人。温无言是白 面无须,一副文士打扮,那双手,白皙修长,根根如玉,分明是个拿笔弹琴的书生,哪 像舞刀弄枪的将军? 我心中暗暗叫苦,难怪欧阳默能常年征战却立于不败之地,这等人物,莫说并不容 易除去,即使能除去,也是可惜得紧。 二人跪在地上垂首,恭敬无比:“拜见夫人。” “二位不必多礼。”我伸出手,邀他们起来。 “多谢夫人。”他们礼毕,站起身来。 “听说夫人是潘大人的义女?从前倒从未听过。”司马苦一双眸子如利刃。 “司马大人有所不知,我从小身子单薄,长年在屋子里待着,便少有人知道我。” 我笑着道,这是先前潘禀航便编好的说辞,“说来倒叫二位大人见笑,一来沙巴克城便 是又病倒了。” “原来如此,所幸沙巴克城良医众多,夫人少不得好好调养一番。”司马苦皮笑肉 不笑道,“既是如此,臣等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假意道:“两位大人何妨多坐片刻,我让人准备了从潘夜岛 带来的樱粉茶,是用樱花蕊制成的。” “夫人的茶,臣等心领了。”司马苦道,与温无言行了礼,正待离去,那温无言却 突然折转,到得我跟前,诡秘地一笑,“我知道你决不是真心想嫁城主的……你必是有 所图谋……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哈哈大笑两声,携了司马苦扬长而去。我端起旁边桌上的茶水,一口喝干,他们 居然已看破我?他们居然已看破我! 又过得几日,欧阳默依旧未见人影,而许尽欢寸步不移,我心中难免有些急噪了。 屈指算来,嫁来沙巴克城已有二十余日了,潘禀航两个月的期限便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而我却还未下定决心。 这日,影儿从闹市上回来,紧闭了门,拉我悄悄道:“小姐,我刚刚在闹市上碰到 冰菲姑娘了。” “是吗?她好不好?带我去见她。”我惊喜无比,满面笑容。 “不行啊,冰菲姑娘说了,必要的时候,她会来见你,但你万万不可去见她,除了 许尽欢,司马苦还暗中派人监视我们,是这大半月,他兴许是见小姐未有所动,方才松 懈了些,冰菲姑娘才敢来找我。” “原来如此,难怪潘家一直无音信。”我喃喃道,“那冰菲可有说什么?” “她说潘老爷希望你趁欧阳默不在,早日动手,但冰菲姑娘却让我转告你,凡事量 力而行。”影儿道。 “沉之……有没有带话?”我沉不住气,问道。这许多日子里来,回想前尘种种, 我以一生入戏,欢喜了别人,欺骗得自己,即便是谎言,我也希望它得以完美到最后。 但影儿无比尴尬地摇头,粉碎了我最后的希望。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动手,成全了 他的梦想,我便从此再也不欠他;至于欧阳默,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付出爱的不止一个人,但总有一个人会被辜负,总有一份情会成遗憾。纵然心绪如 潮,又能容我如何? 可是动手,又当如何动手?总不能宣了那司马苦或者温无言来,一刀砍了吧!我心 烦意乱,便蒙上面巾,携了影儿出外去散心,那许尽欢也并不阻止,只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沙巴克城依旧繁华,一个城市便是一片欲望生长的植物园,正因为繁华,才让许 多人去陶醉,去追逐,还想要去征服。 望着路边摇曳的樱花,想起万年谷的嗜血花,我陡然明白了为何沙巴克的樱花会比 其他任何地方的都开得鲜艳。只因樱花与嗜血花一样残忍,它的根下埋葬越多的尸体, 屠染越多的鲜血,它便会开得越发灿烂。 平静的街市突然发生骚乱,一匹脱缰的白马狂奔过来,人群纷纷避让,路边的摊子 行人撞倒不少。白马很快就冲到我面前,马蹄声急促,嘶哑的声音,我已经看见白马飞 扬的鬃毛和高扬起的蹄子。 影儿大叫:“小姐,快闪开。”人群中有人惊叫,小孩也被吓哭了。我却镇静如常, 因为我听到刀剑破空的声音,然后看到长剑挽起的碗大的花。 白马嘶叫一声突然倒地。原来是温无言,我还以为是许尽欢。是我忘记了,许尽欢 用的是刀。 温无言要若无其事地走开,才走两步,突然出剑,头也不回,一剑往后刺去。然后, 收剑,回头。 两个黑衣汉子,拿着手中的断刀,尴尬的面面相觑。他们的衣服上都绣着“吴”字。 “谁?是谁杀了本少爷的马,本少爷今天一定要叫他偿命。”人群中挤进来一个轻 摇羽扇的公子,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那登徒子吴岩康么?竟是死性不改,依旧飞扬 跋扈。 “少爷,是……是温大将军啊!”其中一个黑衣汉子颤抖着说。 吴岩康这才看见温无言满面冰霜地站在倒下的白马旁边,不由倒退两步,却又不甘 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威风,便道:“温……无言,你无故杀了我的白马,你须得……赔 我!” 温无言冷冷哼一声,道:“便是你老爹在面前,也得尊我一声‘温将军’,你好大 的胆子,竟敢直呼我姓名?” “名字便是拿来人叫唤的……我喊你名字有何不对?废话少说,你如何陪本公子的 马。”吴岩康退到两个家丁身后,声音也大了许多。 “此乃闹市,你纵马疯驰,若非我及时制止,便就伤了人性命,你还敢问我赔马?” 温无言怒道。 “你这老匹夫,凭地那么多废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的马伤了人?哪只眼睛看见了?” 吴岩康嚷道。 “小儿无知,今日本将军便代你老爹教训你。”温无言话音刚落,手中剑已出鞘, 瞬间又回鞘,再看那吴岩康头上的发圈已被削掉一截,一副披头散发的狼狈相,吴岩康 又怒又怕,恨恨地跺了跺脚,说:“你走着瞧。”便带了家丁逃也似的跑掉。 众人皆大笑起来,那温无言摇摇头便也离去,只是他经过我身旁时,特意看了我一 眼,虽是蒙着面巾,我也不由地有些心慌。 待那温无言走远,我才发现许尽欢一直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一切。我悄 悄对影儿说了几句话,便微笑着走到许尽欢面前,道:“许先生,我们先回去吧。” “好!许尽欢望着影儿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却不问我,他便是这点好,欧阳默吩 咐他保护我,只要我在他视线范围内是安全的,他便绝对不会过问、也不会管其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