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谁主沉浮? 红尘深似海,一入难回头。 当我不知不觉已经学会美貌能用来交换权利,纯情是一种武器,眼泪反而能软化钢 刀时,我已经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温无言死的时候,清明子雕像的金光四散,犹如一支支利箭,扎在我的皮肤上,我 的眼睛里,我的内心有抽搐一般的疼痛,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我和欧阳默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我们永远也无法跨越的沟渠。 捂住胸口,我面露惊恐,梨花带泪,语音颤抖:“许……先生,他……他从……上 面跳下来……要杀我!” 许尽欢的刀,欢乐的尽头,果然未叫我失望。不可阻挡的气势,雷霆般的一击,仿 若闷沉的长空中万千夺目的光芒展现,当刀光尽消,方才听见空气中锐啸如嘶! 然后,一抹飞溅的鲜血掠过雕像的金光,变幻出摇曳不定的迷人的色彩。 绚烂一如温无言的生命。 许尽欢握刀的手在颤抖,手指微屈,那刀便“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站在 门口,披了一身落日的霞晖,却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分明面上的表情,只隐约可见目 眦俱裂,痛苦不堪。 他一步一步逼前来,指着我身后的虚无,嘶声问道:“虚无师父……到底是……怎 么回事?” 那虚无掩面而泣,道:“虚无关上大门,点燃香火,正待诵读经文,助夫人祈福, 哪知……哪知温将军突然无声无息地从横梁上飘落下来,长剑对准夫人胸口便要刺将下 去……夫人大呼救命……许先生破门而进……就……天啊,圣洁的清明子殿居然发生这 样的事情,请清明子大人责罚我们吧!” 许尽欢望着我的眼睛,目光如锋利的剑锋,他一字一字地说:“他不会杀你的—— 因为他与城主是一起长大的结义兄弟!” 结义兄弟?我怎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得太多,才选中了温无言。 传说中,无人知道欧阳默与温无言什么时候相识的,十年前众人的眼里有了欧阳默 这个人物时,也看到了温无言——肝胆相照,醉笑沙场,豪气干云,一起建立固若金汤 的王朝,成就一个传奇的故事。 温无言不是欧阳默的左臂右膀,而是他的血,他的肉! 我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看着温无言的尸体,四溅的鲜血,就在自己脚下,就在 自己眼前。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借许尽欢的刀抽了他的血,削了他的肉,更……揉碎了他 的心……很快,很快,分崩离析,潘家入主沙巴克……只是,我为何,为何连些许如释 重负的快意都没有? 欧阳默,你不该爱上我!爱上我,让你心中有了牵挂,有了犹豫,无处落足。 一个真正的王者,是要如同沉之一样,忘情忘爱! 早已清楚,在我嫁入沙巴克的时候,沉之已经忘情忘爱。而我,也不爱沉之,只爱 上他在冰冷的尘世里,给我的那份温暖和明净,若不是遭遇欧阳默,我会权当了那是爱 情,和他相依相伴,纠纠缠缠,白头偕老了去! 沉之,为你寻回三大神剑,为你远赴大漠,为你徘徊生死,为你除去温无言,为你 成就霸业,可否能酬了你一场惜爱?从此,你我再无纠缠,再无相欠,我也当听从自己 的心,真真实实地去爱那人一回! 那个人,欧阳默,只给我那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一片赤诚却促狭的眼神,和那么 那么多的爱…… 今日之后,那些爱将会变做恨了吧!可是那又什么关系呢?爱,从来都是一个人的 事情。 今日之后,让我来爱你,天荒地老,永世不渝! 喘急却整齐的脚步声,沙巴克的军队果真是王者之军,临急而不乱! 司马苦,他终究是来,只是来得晚了一些罢! “温将军——!”司马苦伏上温无言的尸身,清泪纵横,只片刻,已强自敛心神, 长身而立,咬牙问道:“谁?” “我!”许尽欢心神已略恢复,长嘘一口气,道:“我听到夫人呼救,破门时,一 片金光灼目,只见一人横剑刺向夫人,便连想也不想,挥刀而去……哪知那人回过头来, 却是温将军……。”末了,又苦笑,道:“许尽欢受城主救命大恩,却愚钝至极,铸成 大错,待城主回来,必当自行了断,以慰温将军在天之灵!” 司马苦眉间深锁、良久无语,猛然抬头逼近我,道:“夫人好费心神,连时辰、光 线都拿捏得如此细致。” 我不看他,也不说话,虽被他看破,却也达到目的,我又何必再多做言语。 “夫人故意差人放出消息,说要私会潘家之人,以引起我们的注意。温将军得到消 息的时候,同时得知你要到道观清明子殿祈福,便不做它想,一心只道你会在这里私会 潘家之人。时间紧迫,他来不及会我多做斟酌,便带兵包围道观,自己却事先隐匿在大 殿内,因为他毕竟清楚祈福的规矩,就是不能有多余的人在场。你若要私会潘家人,必 会脱离许先生的视线范围,最好的时机莫过于此。哪知,正因为这样,却中了你的计。 天色将黑,四周光线当真是不好,许先生猛然听见呼救,破门而入,片刻间难以适应那 雕像散发的金色光芒,无法认清面前横剑要刺向你的人,情况危急,那一刹那,许先生 只能出刀……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却明确一点,温将军决不会杀 你……我还知道,凭夫人一人,决计完成不了整个过程,所以……。”司马苦说到此处, 却突然笑了,我心惊不已,身体剧烈地震动。他逼视着我身后的虚无,一字一句道: “拿下他!” 虚无脸色苍白如纸,却仰空长啸,声如凤吟,双目半眯,右掌当胸推出,左掌抛翻 成兰花指,洒出一片五彩斑斓的毒,自这圈无形的弧圆中,百千掌影混合着毒药颗粒激 荡标射,如万千雨丝滂沱洒落。 “施毒术!”首当其冲的士兵骇然惊呼,却已躲避不及,中毒者遍身花花绿绿,抱 头委地,惨叫声此起彼伏。施毒术——所有的道术师都会施毒术,但能将施毒术与武功 施展得如浑然一体的,天底下却只有冰菲一人。 “点点,跟我走!”冰菲拉住我的手,要趁这空挡,冲出门去,我却甩开她的手, 一只手握住幻化在手中的魔杖,去格挡许尽欢无声无息送到她背后的刀;另外一只手却 凌空拍出一掌,送冰菲跃出门外。 “点点……。”我回头去望着冰菲微笑,她面上两行清泪如线坠落。 我的情,我的恩,我的仇,我的苦,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和承担,冰菲,如果真有轮 回,在来生里,我还愿意看你在红尘中,笑颜如花! 许尽欢的刀,划过我的胸,我看见自己的鲜血如同漫天飘飞着的红色雪花,四溅, 落地即碎…… 碎碎平安,一开始便如同命运手中的一只杯子,失手打碎了,有世人巧笑嫣然说声 :“岁岁(碎碎)平安,不伤和气便好。”不过是一条小小的七点白蛇,却妄想翻云覆 雨,当真是碎了的好,碎了的好啊! 只是,竟不再给我一时一刻的时间,好好爱他…… 嘴唇微微抖着,双眼已经开始模糊,该结束了。 光洁鲜亮的白衣,没有那张面具,俊朗温柔的脸,斩钉截铁的眉宇下简单而凌历的 双眸,灿若星辰,竟与我当初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如此相近,竟是如此相近,连他的呼吸也清晰可闻,只是为何他的眼神再不促狭深 情,只是为何他的脸满布风尘,浓重的忧伤,无望的苍茫,好叫我心痛难当。 “你醒了。”淡漠而冰冷,再无关风月。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是!”我的伤口一阵撕裂地疼痛,那是心里的伤。既然恨我,又为何要救我?既 然无缘,又为何要纠缠?事到如今,你还有把握掌控全局么?注定一切成空,不管是名 利财富,还是情仇爱恨,都将如一场镜花水月! “醒了便好,再将养两日,你便离开沙巴克城吧。”他站起身来,仿佛在颤抖。 “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泪如雨下,前尘往事如锋利的剑穿胸而过。 “我不知道。”他木然地转过身去,踏了两步,又停住身子,道:“好点点,我当 真小看了你,也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 我撑起身子,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竟如寒风中的落叶,纷飞了苍凉。 不必说出来,真的不必说出来,让他恨得彻底,也许于他更好适从。而爱他,只是 我自己的事。 娇俏的容颜,熟悉的身影,踏进屋来,饱含泪水扑到我床前,喜道:“点点,你醒 了……谢天谢地,让你活过来了。” “冰菲……你怎么在这里?那天你没有逃走?”我又惊又喜,说出这话,却又忧。 冰菲微笑着摇头,道:“你能为我挡那一刀,我又会丢下你不管么?你倒下的时候, 清明子后殿起火,其时一片混乱,本是可以逃脱的,却不知你生死,终究是又扑了回去, 幸亏清明子殿的如是带着欧阳默赶来,否则恐怕你我都早已没命。” “后殿起火,是我事先特意安排的,就是以助你顺利脱险,哪知你……哎。”当日 我吩咐吴岩康放出消息,引温无言去道观,又让他在后殿放火,好造成混乱局面,让冰 菲脱身,“我倒是没想到如是会将失踪许久的欧阳默那么快便带回来,幸好也晚了一步。” “原来欧阳默便是幽灵船上那白衣人,难怪你不愿意走,想必是心中苦痛,也失了 求生之心吧。”冰菲并不回答我的话,却目含深意。 “不错,我也是嫁来才知道他便是白衣人的……冰菲,我是不是一个朝三暮四、情 意不坚的女子?”我看着冰菲,问出了压抑心中许久的话。 “非也,怕是叫你真正寄托芳心并不潘沉之,而是欧阳默吧!你所做的一切,是想 偿还潘沉之的情恩吧?”知我者,毕竟只有冰菲,“可惜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欧阳默 竟是不明白你的心意。” “我不怪他,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当日在清明子大殿,你我演一出好戏,假意打 情骂俏,那温无言性子里也是有些莽撞的,果真沉不住气,跳下来抽剑便要杀我们这 ‘奸夫淫妇’……看到温无言如此在乎欧阳默的声誉尊严,我当真是……。”我闭上眼 睛,当日情景历历在目,温无言激怒的表情——“你这妖女,枉城主对你一片真心,竟 甘愿要为你放弃沙巴克城之争,没想到你……在新婚伊始,便背着他……我杀了你……。” 想到此处,心中“咯噔——”一下,“甘愿为你放弃沙巴克城之争”,莫非……欧 阳默,当真有心携我避世隐居?那我岂不是亲手断送了…… “温无言死了,沙巴克三军无合适的人统领,欧阳默陷入沉重的打击中,我听说潘 家已经兵临城下,似乎很快就会再发动攻城。”冰菲道。 “攻城,这么快?”我喃喃道,内心却一片混沌,全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那日你遣影儿送来绢帕,我便依你所言,安排了剑笑大哥去阻扰司马苦, 剑笑大哥完成任务后,想必便赶回沙漠土城,报告了这一变故……这是最好的时机,所 以潘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兵了。”冰菲又道。 “只是谁也没想欧阳默会突然回来了。”我轻轻言道,欧阳默回来了,潘家的攻城 陷入僵局。 “欧阳默似乎是带伤回来的……沙巴克城城破,指日可待!点点,你要么带着欧阳 默走,要么帮他重拾豪气,鼓励他迎战。”冰菲抹去我又流下的泪水,“这一次,你要 为你们自己做主。” 我抬头看着冰菲,心中如波涛汹涌,红尘沉浮,谁又能为谁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