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仍然带著泪痕,但是却掩不住那股逼人而来的美丽。尤其是她那种伤心,痛 苦的表情,更令她的美丽,看来惊心动魄。 她向我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卫先生,打扰你了。” 我摊了摊手:“能有刘小姐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光临,太荣幸了。” 刘丽玲又勉强笑了一下,白素道:“好了,别说客套话了。卫,丽玲有一个大 麻烦,你要帮她。” 白素说的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白素的性格,刘丽玲的这个“大麻烦”, 如果她能单独解决的话,她决不会带刘丽玲来见我。 而世上如果有什么大麻烦,是白素无法单独解决的话,那一定是真的不折不扣 的大麻烦了。所以,杀那之间,我也不禁紧张起来,神情严肃:“什么麻烦﹖我,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她只是苦笑著,并没有开口说话。看她异乎寻常的苦涩的 神情,她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说她的麻烦才好。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指著刘丽玲:“她一直在做一个梦﹗” 我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女人有时会莫名其妙,但是白素却从来也 不会﹗刘丽玲一直在做一个梦﹗这是什么话﹖简直全然不可解。而且,一直在做一 个梦,那又算是什么“大麻烦”﹖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唯一的反应,只是“嗯” 的一声,接著,又“哦”了一声:“她一直在做梦﹖” 白素叹了一声:“事情很怪。她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以前,大约每年 一次,后来越来越频密,到最近甚至每天重复一次。” 在白素这样讲的时候,我发现刘丽玲紧咬住下唇,现出十分害怕,厌恶和痛苦 交集的神情。 我道:“刘小姐的梦境,一定很不愉快﹖” 白素提高了声音:“为了这个梦,她快要精神崩溃了。” 我向刘丽玲望去。她犹豫了一下:“这个梦极怪,在那个梦中,我是另外一个 人。” 人做梦,在梦里是另外一个人,那有什么稀奇﹖庄子在梦里,甚至是一只蝴蝶 ﹗“梦一开始,我是在一口井的旁边,一口井,真正的井﹗” 我道:“井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井,就是井﹗” 刘丽玲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口井,唉,我该如何说才好呢﹖我我一 直生活在城市,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一口真正的井。” 刘丽玲生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直在大城市生活,她一生之中,可能真的未 曾看到过一口井。 刘丽玲看到我的神情像是明白了:“这口井,有著一圈围墙一样的井圈﹖” 我点头道:“是的,或者叫井栏,不必去深究名称了,你在井旁干什么﹖” 我本来还像加上一句:“不见得是想跳下去吧﹗”可是我这句话却被刘丽玲脸 上那种深切的悲哀,打了回来,没有说出口。 刘丽玲的声音中,充满了怅惘:“我也不知道我在井边做什么,我双手按在井 栏上,井栏上长满了青苔,很滑,我俯身,向著井口,井很深,水面很平静,我向 下看去,可以很清楚地在井水中看到一个倒影,那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女人,我从来 也没有见过那么异特的装扮。” 她讲到这里,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来。 照她的叙述,她在井水的倒影中看到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梦中的她。 我忙道:“装扮是” 刘丽玲苦笑了一下:“她穿著一件碎花的短袄,中国式,可是她那个在井中水 中倒影出来的女人,没有将领子的扣子扣上,中国式的短袄,如果这样穿法,很不 庄重。” 我笑了一下:“刘小姐,不必研究服装怎么穿法了,你所说的怪异,就是她的 领子扣子没有扣上﹖” 刘丽玲忙道:“不,还有更怪的,她的颈上,有著几道大约四公分长,半公分 宽的红印子﹗” 刘丽玲说到这里,抬起头向我望来,脸上的神情也更迷惑,同时,指著右额: “这里,还贴了一种装饰品,是一个像指甲大小,黑色的圆点”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响,站了起来,又立时做了下去。 白素道:“听出一点味道来了﹖” 我点了点头,事情是有点怪。刘丽玲在梦中看到的井水中的倒影,那个女人的 这种外形,在刘丽玲这样生活背景的人来说,自然怪异。但是对我来说,尽管刘丽 玲的形容不是很高明,可是只要略为想一想,就一点也不会觉得这个女人的造型怪 异。 那是很普通的一种造型,在几十年前的中国北方,一般来说,有一种女人,被 社会道德观念和家庭妇女认作是“要不得的女人”(现在社会中也有这样的女人), 她们就喜欢作那样的打扮:衣服的领扣不扣,露出颈来,而且在颈上,用瓦匙或是 小钱,刮出几道红印,以增娇媚。 至于刘丽玲所说的:“一种装饰品”,“指甲大小的黑色圆点”,老天,那是 一块小小的膏药。 这块小小的膏药贴上去的作用,并不是表示他们有病,只是一种装模作样的娇 态﹗我所以会惊讶地站起来又坐下,是因为真正觉得奇怪。刘丽玲不可能遇见过这 样打扮的女人。这样打扮的女人,早已经绝迹。我一面想,一面指著右额:“你所 说的那个圆点,是一块膏药。” 刘丽玲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当我做梦,我对著井水的 时候,我会见到这样一个女人﹖” 我想了一想,道:“这种造型,在以前,中国北方相当普遍,或许你是在什么 电影里见过,印象深刻,所以才会在你梦里出现。” 刘丽玲呆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接受我的解释,但是也没有和 我争辩,只是继续道:“这个女人十分美丽,有一股浓艳的妖冶。这个女人我应该 说那是梦里的我,当时从井中看著自己,心里只觉得异常紧张,像是有一件重大的 事,等我去决定。过了一会,我直起身来,用力踢开了井边的一块石头,向前走去。 我走在一条小路上,路两旁全是农作物,路旁全是一种相当直的树,树叶的背面灰 白色” 白素补充了一句:“我看这种树,一定是白杨。”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