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后来,利瓦伊离家出走,跑到海上工作。这件事情让老磨坊主受到了沉重的 打击,这可能也是他一生当中所受到过的最大的打击了。在临终前,他心中还一 直挂念着失踪的继子。“也许他会回来的,”他说,“如果这样的话,你要好好 待他,海勒姆。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把房子和磨坊都留给了你,但是你要发誓, 如果利瓦伊回来,如果需要的话,你要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栖身之所。”海勒 姆听从父亲的要求立下了这个誓言。 艾利泽死后,人们发现他把500 英镑留给了“亲爱的继子利瓦伊? 瓦斯特”, 霍尔是保管人。 利瓦伊? 瓦斯特已经离开家乡快九年了,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 消息,大家都认为他肯定已经死了。 有一天,海勒姆拿着费城商人乔西亚? 什平写给他的一封信,来到了霍尔律 师的办公室。海勒姆和这个费城商人平时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当时,正值法国 战争期间,在英国统治下的西印度群岛上,玉米粉的价格大涨,简直涨到了天价。 什平先生建议海勒姆和自己一起来冒一次险,把小麦粉和玉米粉运到牙买加 的金斯顿去倒卖。接到这封信以后,海勒姆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然后拿着这封 信来找老霍尔。霍尔的律师读了信以后,摆了摆手,说,“风险太大了,海勒姆! 如果什平先生能够找到其他合作伙伴的话,他肯定不会来找你冒这个险的。我想 你是来找我出主意的吧?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理会他。”海勒姆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呀?“霍尔律师问。 “700 镑。”海勒姆说。 “700 镑!”霍尔律师说,“我可没有700 镑借给你,海勒姆。” “我父亲留给了利瓦伊500 镑,我自己有100 镑,另外100 镑是用来做抵押 的。”海勒姆说。 “嘘,嘘,海勒姆,”霍尔律师说,“这不行。假如利瓦伊? 瓦斯特回来的 话,那你怎么办?我要对这笔钱负责。如果你想做合理的投机生意的话,我很乐 意把钱给你,但这笔生意实在是太冒险了……” “利瓦伊恐怕永远不会回来了,”海勒姆说,“已经过去九年了,利瓦伊可 能已经死了。” “也许是这样,”霍尔律师说,“但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死了。” “我用债券做担保。”海勒姆说。 霍尔律师沉默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海勒姆,如果你真想这么做 的话,我就把钱给你。你父亲留下了这笔钱,如果我不让他的儿子用也是不合情 理的,但是如果你投机失败,让这笔钱打了水漂的话,海勒姆,到那时如果利瓦 伊回来了,你可就有麻烦了。” 就这样,海勒姆? 怀特筹集了700 镑,投到了这笔冒险生意当中,结果很不 幸,所有的钱都被蓝肤在克里塔克海峡附近给烧光了。 四 人们都觉得萨利? 马丁是刘易斯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因此,当听到有传言说 海勒姆? 怀特正在追求她的时候,整个镇上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认为这只是一 个荒谬的笑话。消息传开之后,人们一见到海勒姆,就经常这样打招呼:“嗨, 海勒姆,萨利现在怎么样呀?”对于这样的问候,海勒姆从来不去回答,只是像 往常一样笨拙、冷漠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实际上,这个笑话是真的,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阳光明媚,每个星期,海 勒姆的脚总会跨进萨利? 马西家的门槛。每周两次,周四和周日,他都会坐在萨 利家灶火旁的固定位子上。在萨利家的时候,他几乎都不说话,只是向农夫点点 头,向农夫的妻子点点头,再向萨利点点头,如果萨利的弟弟在家的话,他也会 向萨利的弟弟点点头,然后就不再做什么,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他就这么冷漠、 迟钝地从七点半一直坐到九点,用呆滞的目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最终他的 目光总会落到萨利身上。有时,萨利的朋友到家里来玩耍,比如说隔壁的男孩, 但看上去这些人好像和海勒姆没有任何关系,他就这么默默地承受着所有针对他 的下流笑话,不管在这些笑话之后会伴随着怎样的冷笑、大笑,他都毫不在意地、 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他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无语,麻木迟钝,当九点钟的钟声一 响,他就会站起来,将外套套在他那笨拙的身体上,再将三角帽扣在头上,说一 句“晚安,萨利,我走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出去了。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女孩会像萨利? 马丁一样拥有这样一个 情人,得到这样的求爱。 五 转眼间到了11下旬,也就是在人们传说海盗到达印第安河口大约一周之后的 一个周四的晚上,空气静寂而寒冷,一阵寒流突然袭来,陆上的水坑上面都结了 一层冰。此时,炊烟袅袅升起,黑夜就要来临了。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好像随便 说句话都会显得声音特别大。 海勒姆? 怀特正坐在牛脂蜡烛发出的昏暗的光线下,吃力地看着一些账簿。 此时,还没有到七点,他从来没有在七点以前去过萨利? 马丁家。他的手指 慢慢地、犹豫不决地沿着文字向下移,突然,身后厨房的门好像被人打开,随即 又关上了。他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穿过地板走了过来,然后那人将一把椅子拖 到了火炉边上。接着又传来把玉米芯倒在火上伴随着火苗呼呼燃烧的劈劈啪啪的 声音。 海勒姆没有多想,他觉着这一定是磨坊的黑人帮工鲍勃,或者是老黑人管家 黛娜,因此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看自己的账簿。 后来,他突然猛地合上了账簿,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拿起蜡烛,穿过房 间走到了后厨房。 走过去的时候,他发现在被烟熏得乌黑的巨大壁炉中,玉米芯正熊熊燃烧着, 一个男人坐在火堆前面。他身后的椅子上挂着一个粗布外套,他的双手正伸在火 堆前取暖。听到门锁打开和海勒姆走进来的声音,他转过了头。当海勒姆看到这 个人的脸的时候,突然像变成了石头一样呆在了那里。虽然这张脸已经有了很大 的变化,但他仍然能够一眼认出来,这就是他的继弟利瓦伊? 瓦斯特。原来他没 有死,他又回来了。好长时间,房间里一片死寂,除了火苗在壁炉里劈啪作响, 墙上的大钟在嘀嗒个不停,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来打破这片沉寂。烛光下, 海勒姆呆滞的脸显得十分蠢笨,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死盯着火焰跳动 的红光映衬着的另一张脸。那是一张精明、狡猾、漂亮的脸,高高的颧骨和鼻梁, 老鼠一样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忽然,他笑了起来,“嗨,我回来了,海。”利 瓦伊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说话了。 海勒姆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径直走到火炉旁,把蜡烛放在了一堆箱子和瓶子 之间的沾满灰尘的壁炉架上,拖了一张椅子到壁炉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他呆滞的小眼睛一直盯着继弟的脸,既没有感到好奇,也没有感到惊讶。他 那肥厚的下巴比平时更加下垂了,肉乎乎的脸上除了平常呆板的表情以外,多了 粗重的鼻息,但仅此而已。 就像我们刚才提到过的,他看到的这张脸和几年前相比有了惊人的变化,虽 然这仍然是利瓦伊? 瓦斯特的脸,但却和九年前乘着巴西人的双桅船跑到海上去 的利瓦伊? 瓦斯特完全不一样了。九年前的那个利瓦伊? 瓦斯特是一个粗鲁野蛮、 粗心大意、随遇而安的家伙,做事欠考虑,自私自利,但从本质上讲并不是邪恶、 凶残的人。而现在这个坐在壁炉旁边另一边椅子上的利瓦伊? 瓦斯特,从他的脸 上却看到了邪恶凶残的印记。他那黑黝黝的皮肤被晒成了印第安人的古铜色,一 边脸上有个古怪的污迹,还有一道又长又弯的可怕的刀疤,斜斜地穿过前额、鬓 角和面颊。刀疤颜色发白,上面还有被线缝过的痕迹。而那片污迹有手掌那么大, 青蓝色的,大概是文上去的颜色,印在面颊和脖子边上。海勒姆几乎无法让自己 不去看那片污迹和那个刀疤。 利瓦伊的装扮也十分古怪:他的耳朵上挂着一对沉重的金耳环,脖子上松垮 垮地系了一条脏兮兮的红围巾,松开的领口处露出了消瘦有力的喉咙和瘦骨嶙峋 的喉结,从他的服饰上看,他好像是做了水手。那件外套本来是漂亮的深紫色, 但现在已经脏了,也褪色了,并且这件衣服非常小,穿在他瘦长的身体上显得很 不合身,衣服上装饰的花边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脏兮兮的细薄布袖口垂在 手腕处,手指上戴了一堆戒指,戒指上镶着各种各样的石头,在火光中,这些石 头在闪闪发光。他两鬓的头发都是西班牙卷发的样式,扁扁地贴在脸颊两边,一 条辫子挂在脑后,垂到半腰的地方。 海勒姆一句话也没有说,依然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呆滞的小眼睛不停 地上下打量着他的继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