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利瓦伊看起来并不在意继兄对自己的仔细打量,他把身子向前倾了倾,把手 放在火苗上,慢慢地摩擦着双手。后来,他忽然把椅子转了过来,发出了吱呀一 声椅子与地板的摩擦声,这声音听上去十分刺耳。他转过脸来,看了看继兄,然 后从宽敞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烟斗,又从一盒烟草里取出了点烟丝装了进去。 “唔,海,”他说,“你看到的,我不是又回来了?”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海勒姆迟钝地说。 利瓦伊大笑起来,从火堆里抽出一只烧红的木炭,点燃了烟斗,抽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草味。“不,不,”他吐了一个烟圈,说,“我没有死, 也不可能死。但是上帝啊,我虽然没有死,却和老海神玩了不少惊险刺激的游戏。 就是这样。“ 海勒姆狐疑地打量着他那锯齿形的伤疤,利瓦伊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你 再看这个,”他用手指抚摸着一个弯弯的缝合线,说,“看上去好像挺可怕的, 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可怕。”他的手在青紫色的污点上停了一会儿。“四年前的九 月份,我们在中国海上碰见了一艘装鸦片的船,船上一个做苦力的新加坡坏蛋给 了我一刀。就是这个,”他的手又摸了摸那片蓝色污迹,“这是误射的。海,在 圣加达利纳岛附近时,一个西班牙船长朝我射击,因为离得太近,所以火药进入 了皮肤,而且永远也取不出来了。他的眼睛……他那天早上还不如朝自己头上开 一枪呢。但是别在意这个,我估计我的长相变了,是不是,海?” 他从嘴里拿出烟斗,充满疑问地看着海勒姆,海勒姆点了点头。 利瓦伊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他说,“不论我变没变,我敢说你还是过 去那个愚笨至极的哥哥。我记得过去爸爸总说你连如何不让自己淋雨的智商都没 有。噢,谈到爸爸,我听说他九年前死了,说到这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海勒姆摇了摇头。 “我回来主要是为了拿走爸爸留给我的500 镑,我听说这件事了。” 海勒姆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两秒,然后说,“我把钱全部用来投资,但是结果 全部赔进去了。” 利瓦伊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他从嘴里取出烟斗,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海勒姆。 “你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就把……700 镑……投到了‘南茜? 李号’上……但 蓝肤在克里塔克附近把它烧了。” “在克里塔克附近把它烧了!”利瓦伊重复道。忽然,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 道光闪了一下,“被蓝肤烧了!”他重复道,猛地倒向椅子,发出一阵短促的狂 笑。“啊!上帝啊!海,你的运气可真不好,被蓝肤烧了,是不是?”他停顿了 一下,好像在想什么,然后又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海,”他说,“你知道, 我不能因蓝肤的行为而遭受损失。这笔钱是留给我的,我得到它完全是合法的, 你必须赔偿,海勒姆? 怀特,不管它是被烧了还是沉了,不管有没有海盗蓝肤, 你都必须把钱赔给我。”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不管怎么说,海,”他 再次回到了谈论的主题上,“我也不想逼得太紧,你那么愚蠢,我不想把你逼得 太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来筹集这笔钱,这段时间我会待在这里。我现在有麻 烦了,哥哥,你明白吗?我很不高兴,因此想待在这儿,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平息 以后我再离开。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我和费城的一个陆上强盗打架,把人打 伤了。我来这儿就是因为这个,这事你不要和别人说,知道吗?” 海勒姆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看上去好像又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只 是点了点头。 这个周四的晚上是六个月以来,海勒姆? 怀特第一次没有踏进萨利? 马丁家 的大门。 六 不到一周的时间,利瓦伊? 瓦斯特又和他的老朋友们混在了一起,虽然这个 利瓦伊和以前的那个利瓦伊完全不同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九年前也不一样 了,但是不论是在酒吧里,还是在乡间商店里,他仍然像多年以前一样受到了大 家的热烈欢迎,他永远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在这九年时间里,他看上去在陆地 和海上经历了许多野蛮残酷的冒险,只要有人感兴趣,他就能够坐在那里不停地 讲上几个小时,即便是那些从小就在大西洋中航海的老水手们,也对他的那种不 计后果、无所顾及的生活方式瞠目结舌,惊叹不已。他看上去很有钱,花钱总是 大手大脚的,挥霍起钱财来令人们目瞪口呆而又羡慕不已。 前面我们讲过,当时,海盗蓝肤一直是大家讨论的话题。后来,人们听说利 瓦伊经常能见到那个充满血腥、像恶魔一样恐怖的海盗之后,他在镇上的名气就 更大了。利瓦伊说,蓝肤身材健壮、魁梧结实、胡子乌黑。他出海时总是配带着 剑和手枪,但实际上,他并不像之前大家所描述得那么黑。利瓦伊讲了许多关于 蓝肤的冒险故事,人们都听得兴致勃勃,忘乎所以。 至于海盗蓝肤,他们在印第安河附近做事都很低调,一点也不张扬,有一段 时间刘易斯镇的居民们几乎忘记了蓝肤会在时机允许时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人们 也不再去回忆两周前驶进港口的那艘可怜的破船了,尽管上面曾经载着可怕的死 人和痛苦呻吟的伤员前来向他们求助。可能他们确实有段时间忘记了蓝肤到底是 谁,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长。 一天,一艘从布里斯托尔出发、驶向古巴的三桅帆船驶进了刘易斯港补给淡 水,船上载着很多值钱的布料和丝绸。船长上岸后,在酒馆里待了两三个小时。 当时,碰巧利瓦伊正在那儿给人们讲蓝肤的故事。那个英国船长是个老水手, 头发已经斑白了,对于利瓦伊讲得故事表现得十分不屑。他说,他在中国海和印 度海已经航行很长时间了,从来就没有怕过像蓝肤那样贪得无厌的美国海盗。一 只载满了苦力、充满臭味的中国式平底帆船只能当作好玩的话题来谈论一下,谁 听说过像蓝肤这样的海盗抢劫过比西班牙独木舟和美国近海贸易货船更大的船只 呀? 利瓦伊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亲爱的先生,”他说,“如果我是你,我会 离蓝肤远远的。我听说不久前他还在这里清洗过船只,如果离他太近了,也许他 会带给你点小麻烦。” 英国人听了这话,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说可能会这样,如果明天中午风 向和天气都合适的话,他就打算起锚出海了。 利瓦伊又笑了,“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在场,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他说, “不过今天晚上我要到河那边去看望一个姑娘,可能三四天内回不来。” 第二天下午,如船长所愿,天气很好,风平浪静,于是三桅帆船起航了。当 天晚上,刘易斯镇彻夜未眠,人们吃惊地看着东南方红透半天的熊熊火光。两天 以后,一个来自印第安河的捕牡蛎的黑人带来消息,说海盗们把船停在河口,正 在从大船上卸下了大包大包的货物,他们把货物堆在海滩上,并用防水油布盖上 了。他说,听说蓝肤在印第安河遇到了一艘英国三桅帆船,海盗们不但烧毁了船 只,杀死了船长,还把所有的船员都俘虏成为了海盗,只有三个人幸免于难。 这件可怕的事情引起了人们的骚动和恐慌,正当这种骚动快要消退时,又发 生了另一件事情,再次引起了喧然大波。一天下午,一只大船附载的小船驶进了 刘易斯港,船上有五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这是驶向纽约的查尔斯顿班轮的附载艇, 由大副指挥着进了港。在汉洛潘角南方偏东十里路远的地方,这艘班轮遭到了海 盗的袭击,并不幸被俘。海盗们趁夜黑人静之时上船,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 就俘虏了这只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海盗们一个人也没有杀,没有采取任何其 它的暴力行动。但是,他们抢光了船长、船员和乘客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烧毁 了班轮,并把所有人都扔在了小艇里,让他们随波逐流,自生自灭。晚上的海上 漆黑一片,班轮附载的这些小艇走散了,太阳升起后,这艘小艇上的人才发现已 经到了汉洛潘。 据说,霍尔律师就这两件事情写了一个报告,交给班轮的大副送到了费城。 但是,由于一些原因,直到将近四周以后,纽约才派出一艘战舰,驶向这里。 在这四周的时间里,海盗们已经处理完了那些用防水油布罩着的、堆在印第 安河口沙滩上的战利品。其中的一部分,他们用两艘小型单桅帆船运走了,另一 部分,用马车运到乡下去了。 七 利瓦伊曾经告诉英国船长,他要去乡下找他的一个女朋友。离开了将近两周 后,利瓦伊又像第一次回到刘易斯镇时那样再次突然出现在镇里。门突然被打开, 利瓦伊走了进来,当时海勒姆正坐在餐桌前吃饭。利瓦伊漫不经心地把帽子挂到 了门后,感觉好像他离开还不到一个小时。看上去他的情绪很低落,心情很沉重, 一句也没有说就坐到了餐桌旁,拳头紧握,托着下巴,脸色阴沉地盯着玉米饼。 黛娜把一个盘子和一副刀叉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