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古德郝斯对于给与他帮助的人十分感激,他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小心谨慎地为皇家征税,细心地管理着这些税收,甚至比管理自己的薪水更加认 真细心。 在莫尔上尉担任征收员的时候,经常会从那些有影响的商人或殖民地权贵那 里收取一些上好的荷兰制杜松子酒、一卷丝绸,或者一小桶白兰地什么的。但在 古德郝斯任职期间,却从来没有这样玩忽职守。他宁肯得罪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者 失去最贵重的东西,也不愿对皇家不能恪尽职守。下班后,他也会放松一下,让 自己舒服点,但一到早上十点钟,不论什么状态,他都能立即穿上皇家关税征收 员的制服,走上工作岗位。 就这样,他用美德对抗着自己的弱点,在两者中达到了稳定的平衡。当遇到 吓得两腿发抖的情况时,他总是强调着自己的正直,说自己在职期间,没有任何 东西能不交税就通过了海关,他让上帝替他作证,他是用自己的双手挽救了年轻 绅士的生命。于是,他会用棕色、多毛的拳头紧紧地握住装在裤兜里的那个金鼻 烟盒,从中获得瞬间的安慰。只要一有人和他交谈,他首先会向对方展示这个鼻 烟盒,然后让他们读一下刻在这个盒盖上的话,接着会说,如果一个人有时不小 心喝多了一点,是不太要紧的,倘若他只为皇家国库征收了一丁点税收,那都是 因为想要保护好克兰德涅伯爵的儿子。 他从来不会让这个珍贵的鼻烟盒离开自己半步。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的美德 的象征,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此他对于自己的品德越是怀疑,这个正直的 象征在他眼中的分量就越重。“是,你可以看看它,”他会说,“如果你抓住我 的把柄的话,当然我不会有的,”他会大喊道,“就让魔鬼把它从我手里拿走吧。” 正当大家对于礼拜堂的怀疑的议论越来越多的时候,那个正在弱点重负下辛 苦挣扎的征收员,突然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慌,他宣称,他嗅到了一些比罗德岛 的魔鬼更可怕的气息,他坚持认为俄巴底亚上尉正在做一些自由贸易,用这个难 以置信的故事作为掩饰,在晚上把货物偷运进来避税。他立下誓言,庄严地宣称, 他要精心设计一个方案,揭穿这个事实,他一定会达到目的。为此,他打算去那 个地方看看,希望能够发现这个魔鬼或走私者是否在旧自由恩典派礼拜堂里交易。 于是,他拿出珍贵的鼻烟盒,盖紧了盖子,然后认真地看了看上面的题字, 试图想要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这么勇敢的人是否还需要害怕教 堂中的魔鬼。“我会,”他大叫道,“给魔鬼致命一击,我会的。我会让他读一 读这个,让他告诉我他是否还敢说他能够蒙混过关,逃过我的眼睛。” 当然,这些话并不是征收员所说的愚蠢的大话,还不到一周,据说老教堂里 的活动又重新开始了,征收员发现没有人敢和他一起去,于是就一个人划着小船, 独自去罗德岛进行调查,对于市民们表现出的激动不安,他感到非常自得。 当征收员开始这次难忘而孤独的探险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等到他 到达那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随身携带了一瓶储藏多年的朗姆酒,喝了 点,以此来驱赶从骨头里散发出的阵阵寒意。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的小船已经 漂浮在隆起的山石的阴影中,伸手不见五指。夜色更加浓郁,无穷的黑暗把他紧 紧地裹住,似乎要将他融化在这朦胧的水色当中。在水湾上方,在高高的、山石 嶙峋的山的侧翼上,那个神秘的教堂正高耸在那里。征收员缓慢地划着小船,用 呆滞的目光注视着眼前一排昏暗可怕的灯光,他感到一阵眩晕,于是,他集中精 力,拿出自己的全部本领,向前划去。他知道,那些光线是从旧自由恩典派礼拜 堂里照射出来的。 他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很快到达了岸边,尽管他感觉到头重脚轻、摇摇晃晃 的,但是他仍然毫不犹豫地爬上了通向神秘灯光的陡峭崎岖的山路。他不时被那 些石头和鹅卵石绊上一下,但并没有失去平衡,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尽管有点 昏昏欲睡,但他仍然倔强地坚持着,最终为自己的冒险,也为自己的命运找到了 归属。 这个老礼拜堂有两层,第一层是以前自由恩典派教徒们为庆祝某种属于自己 信仰的神秘事物而举行仪式的地方,上面一层是用于平常的礼拜日祭拜活动的。 通过一个长长的、陡峭的楼梯就可以走到二楼隐蔽的大厅里。 征收员停下来看了看,一层的百叶窗紧紧地关着,上面还安上了木栅,昏暗 可怕的灯光正从二层的窗户射出来。他鼓足勇气,直接上了楼梯,可以肯定,也 只有这样一个处于酒醉状态的人才能够做出这样事情。 他停了下来,打算敲敲门,可他的手指还没有来得及放到门板上,门“吱呀” 一声突然打开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一瞬间,他几乎 窒息过去,他发现自己正和一个巨大的高个子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鬼怪,征收员也丝毫没有失去自己原来的勇气,他迅速 地表现出了强硬的态度。他稳住身子,张开了口。“我知道,”他说,“你是谁, 你是魔鬼,我敢说,如果你不向乔治国王交税的话,你就不能做生意。我可能有 点喝多了,”他大叫道,“但我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要过来征税。”然后他 拿出鼻烟盒,放在了面前的那个人鼻子底下。“看一下,你读一下,”他咆哮着, “但不要触摸它,我不会让任何罪犯从我手中逃走。” 那个人一直站在那里,好像失去了说话和行动的能力,但是听到最后几句话 时,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种非常刺耳、可怕的声音,但征收员勇 敢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离他一两步远的地方。紧接着,他的手腕好像被闪电 击打了一下,在灯光照耀下,一道黄色的光环闪了一下,他的鼻烟盒立刻消失在 了黑暗中。他刚回过神来,胸前又挨了重重一击,他头朝前跌倒在了平台上。 第二天,征收员没有在他习惯的时间出现在办公室,整个早上,他的办公室 里都没有人。直到中午的时候,社区内开始响起警报,大约两点钟,在满潮的时 候,职员汤普金斯先生和两个从沙拉古德瑞赤来的船员出现在霍普森先生的码头。 他们登上一个小快艇,去查看征收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沿海岸前行, 大约划了半个小时,终于发现了失踪的征收员的一些踪迹。最后,他们发现他正 躺在不远处堆满鹅卵石的海滩上。从他的位置和躺着的方式来看,他肯定是喝多 了。 汤普金斯先生停了下来,踩着露在浅水外面的鹅卵石上了岸,到了他的上司 躺着的地方。这个征收员一只胳膊盖在眼睛上,好像是为了遮挡住阳光,但汤普 金斯先生走近时,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征收员的嘴唇青紫,张了开来, 露出了黄黄的牙齿,他那肥胖、多毛的双手呈蜡白色。事实上,从整个外表来看, 他马上意识到征收员已经死了。 一听到尖叫声,两个船员马上跑了过来。他们尽量保持冷静,把征收员翻了 过来,发现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突然,其中一个人发现他的脖子扭曲 了。另外一个人认为他可能是从岩石上跌落下来,把脖子给扭断了。 这两个水手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袋,那个职员站在边上,由于惊吓过度而浑身 发抖,脸看上去像生面团,他感到头皮发麻,手脚不停地颤抖着,好像瘫痪了一 样。看到两个活人的手不停地掏一个死人的口袋,他的心中莫名地感到害怕,他 想他宁愿不要一周的薪水,也不愿为长官进行这样一次冒险。 在征收员的口袋里,他们发现了一卷烟草、一个色彩鲜艳的红色大手帕、一 个装满了铜币和银币的钱包、一个仍在“嘀嗒嘀嗒”走个不停的银表,还有一根 涂满了焦油的绳子和一把折叠式小刀。 但是,那个一直被征收员当作巨大荣耀,作为他美德象征的金鼻烟盒却不见 了。 弗雷德里克? 敦伯恩是克兰德涅伯爵的二儿子,他和两个朋友——布莱森顿 舰长和乔治? 菲特州——一起在船上工作,在一个任期内就赚了大约600 英镑。 结束任期后,他们在伦敦一个遥远的地方狂饮了一夜,随后,他们在约克角 登上船,开始了恶作剧。在船上,三个年轻的绅士大喊大叫,玩得十分开心,他 们偶尔也会跑到船的一侧,向过往的船只和船上的人开开玩笑。 一开始,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过往船只上的人要么报以哈哈大笑,要么生 气地朝他们大喊大叫。后来,他们遇上了一只看上去像是荷兰人的快艇,装载着 一些半醉的船员,在水流中缓慢地前行,进入了港口。那只船的船尾上有一个人, 看上去是舰长,当然,因为灯光昏暗,加上薄雾笼罩,月光又很朦胧,顿伯恩也 不太敢确定。那个人脸盘很大,皮肤被晒得发红,尖脑袋上戴着一顶污秽不堪的 皮帽子。面对年轻绅士们的挑衅,每当两只船有一两分钟的时间离得足够近时, 他就向他们说脏话,让他们安静下来。看得出,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向敦 伯恩头上扔布丁,如果有一分钟两船能在一臂距离内的话,他肯定会把锚冠扔到 三个人那里。 布莱森顿舰长发誓,他能够马上解决这个问题,于是,他向水手下达了一个 命令,当敦伯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两只船已经在并肩前行了,船舷上缘 相距只有一英尺。敦伯恩命令自己船上的水手用船桨击打另一只船上的船员,他 自己也抓住了那个戴皮帽子的人的衣领。敦伯恩死命地打了那张脸两下子。在月 光下,他看到血已经从那个被打的人的鼻子里流了出来,他的这一击没有得到任 何回击,只是耳朵里传来了最可怕的诅咒声。紧接着,这只船快速地漂移,年轻 的绅士被挂在了船舷上缘,在冰冷的河水中摇晃着。后来,有一个人用系索栓或 木棍击打他的头,这一击让他眼前一黑,眼冒金星,马上失去了知觉。没有人可 以告诉他,他到底昏睡了多长时间,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周围发 生了什么事情,他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的墙上到处是黄色的脏油污, 他自己躺在了一张脏兮兮的、发出异味的床上,他很后悔自己恢复了知觉。他看 了一下自己,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脱去了,现在套着一件只有一只袖子的衬衫, 穿着一条破烂不堪、几乎无法掩羞的裤子。他躺在那里,非常沮丧,好像自己被 扔进了一个腌菜缸里,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一阵骚动和叫喊声,还有玻璃杯丁丁当 当碰撞的声音,好像从下面的酒吧中传出来。在这些嘈杂的吵闹声中还不时地夹 杂着诅咒声和跑调的歌曲声。受伤的头部一阵巨痛,好像要裂开一样。他感到非 常口渴,便大叫起来,一个肥胖的独眼女人应声进来,递给了他一杯东西,他贪 婪地喝了下去(这些饮料可能是一些麻药),便再次陷入了昏睡状态。 后来,当他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开始思考。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双桅船“先 知丹尼尔”上,从名字上推断,他觉得这艘船一定是美国的,看到船尾向西,应 该是驶向巴尔的摩的。风很大,船正迅速地驶向了遥远的、未知的国度。他能看 到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可怕的大海。敦伯恩发现自己仍然穿着一只袖子的衬衫、 破烂的马裤,仍然待在他第一次醒来时那个脏兮兮的房间里。不过,现在他的头 上戴了一顶只有部分帽沿的破旧的帽子。他发现,自己忧愁混乱的外观发生了一 点变化,胡子和头发都长起来了,头上原本像核桃一样大的肿块上被贴上了一块 脏兮兮的橡皮膏。他知道,他现在看上去肯定和那些每天都从大城市的贫民窟和 街巷里赶出来,被船运送到美国的不幸的人一样可怜。没过多久,他发现他的旅 行结束了,马上就要被卖到马里兰种植园,成为契约佣工中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