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不知道。”夏天认真地说,“我没有收过徒弟。不过我想你师父肯 定很不高兴。” “说得对。所以他把自己所有的兵书战策都藏了起来。我开始觉得他可笑, 后来觉得他可悲,后来,我又觉得追求那些琐琐碎碎的天下人都很可悲,最后,” 他深遂的眼睛看住了夏天,“我觉得自己最可悲。” “为什么?”夏天慢慢地问。韩信看着她,却没有答话,夏天也不需要他的 回答,沉默一会儿,她看着脚下开始沉入夜色中的苍茫大地,说出了答案: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对,”韩信淡淡地承认, “我之所以要帮助刘邦打天下,只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能飞多高。 “才会摔下来。” 夏天与韩信在山上过了夜,第二天才回到山下。他们当然没能爬到山顶,华 山太高太徒,并且几乎没有什么路。但是夏天还是采集到了不少地质资料和环境 资料,至于整理总结,只有等待夏天与慕容雨会合的时候了。 夏天一夜都没睡好,她偷偷地查阅了历史资料。荧幕上的文字闪着冷冷的光 芒: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 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夏天无法将这段文字与身边那个沉稳自信的将军,那个从没有过优柔寡断, 从不懂什么叫追悔莫及的韩信联系在一起。她第一次觉得,所谓的历史,不过是 众口相传的悠悠之谈。 第二天下山时,她几乎不敢去看韩信的脸。但是不看却又显得心虚。夏天一 生中,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狼狈过。 韩信也异乎寻常地沉默了起来,几乎再没有同夏天说什么话。回到军营,亲 兵立即跑来禀报:汉王使者已经等候多时了。他随即就将身上帮夏天带的仪器交 给了亲兵,简单吩咐一声让亲兵送夏天回帐,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夏天回到帐中,烦乱地将背包胡乱一丢,一屁股坐下来发呆。直到韩信的亲 兵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汉王使要见她。 夏天走入大将军行辕时,韩信正坐在几案前埋头翻阅桌上的竹简,听见她进 来也没有抬起头来。倒是坐在另一边的汉王使起身迎了上来。 “这位就是夏姑娘?在下郦食其,早就久仰姑娘的声名了。” 夏天行过礼,飞快地扫了韩信一眼,见韩信合上手中书简,站了起来。 “郦先生,”他沉稳地说,“夏姑娘就在这里。汉王有什么吩咐,就请郦先 生直说了吧。” 郦食其眯着眼睛笑。他年纪已经不轻了,长得又瘦又高,老鼠胡子尖尖翘翘, 穿一身飘飘荡荡的大袖宽袍,看起来貌不惊人。却只那一双细眯着的眼睛偶然间 精光一闪,亮得有些怕人。夏天打量着他,已经熟读《淮阴侯列传》的她,当然 知道这个在韩信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一件事中扮演了主角的人。 郦食其,汉三年说齐王田广归降。已准备领兵攻齐的汉相国韩信便决定停止 攻齐。但谋士蒯通却劝说韩信道:“……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 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于是韩信攻袭齐地历下的军队。汉王田广认为郦食其出卖了自己,将郦食其 活活煮死。 但是,自从昨夜一宿翻腾,夏天早已无法用亳不怀疑的目光地去看待历史记 载。所以,如今的她只是沉默地看看郦食其又看看韩信。 韩信看她一眼,重又拾起桌上的书简,翻开来,大有不耐烦的意味。 郦食其看看夏天又看看韩信,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道:“那么在 下就直言不讳了。汉王早已听说夏姑娘的威名,一直无缘亲睹。如今项羽西进, 汉王要与他决战彭城。项羽素有霸王之名,所以汉王想向大将军借夏姑娘一用。” 韩信沉声道:“汉王身边有樊将军纪将军保护。夏天只是一女子,不惯军旅 ……” 郦食其笑道:“大将军说那里话,夏姑娘以二八女儿身,败樊哙,镇三军, 威名至今尚在。大将军莫不是舍不得?……汉王说了:败了项羽之后,将军也该 封地成亲了。若是由天子赐婚,那可就风光得很……” “呯”的一声,韩信将书简往几案上一丢,吓了郦食其一跳!夏天不动声色, 只听韩信冷冷说道:“请先生上复汉王:夏天只是一女子,请汉王另择高明。” 郦食其一张长脸胀得通红,冷笑道:“将军这话,是说给在下听的,还是说 给汉王听的?” 韩信正要说话,夏天突然道:“大将军,我去。” 韩信细长的眼睛忽的闪过幽幽寒光!夏天淡淡道:“郦先生,要我去是可以, 但只保护汉王,不出战。行不行?” 郦食其忙笑道:“自然,夏姑娘本就与冲锋陷阵的武人不同。”说着,扫了 韩信一眼。 夏天冷冷道:“郦先生言过其实了,夏天只有几下子入不了眼的三脚猫功夫。 还有,我也不止十六岁了。听说郦先生劝汉王尊儒重士,不知鬼话连篇是不 是也是儒师孔子传下来的修为?“ 郦食其长脸由红变青。夏天亳不理睬,道:“明日便走吗?” 郦食其干咳一声,掩去不悦神色,答道:“是。” 夏天不再说话,对韩信说一声:“大将军,告辞。”转身大步出帐。 第二天,夏天与郦食其便离开了韩信军营,直往彭城而去。韩信送行时只淡 淡说了“保重”二字。夏天回望巍峨华山,突然觉得一切都象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汉王刘邦,夏天早已随韩信见过,一个说话大声笑更大声的中年人。当初他 好似从未注意过韩信身边的夏天,但这一次,他象老朋友一样与夏天打着招呼。 热情地吩咐下人为夏天接风洗尘。又命人去答谢韩信,顺便带去了要韩信攻 赵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