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蜕变 主任医生祖拉布激动地说: “今天您已经可以下床了。两分钟后就给您派一个理发师来。刮过脸后,将铭 刻在您记忆里的历史性时刻就要到来。不仅将铭刻在您个人的记忆里,还将留在整 个医学史和人类的历史上。到时候您去照照镜子吧,您将成为这一惊人的变形魔术 的见证人!” 回答是一阵沉默。 祖拉布仔细瞧瞧科学院士,希望从他眼睛里看到这番话引起了什么效果。 达维德的神情是阴郁的。这一时刻他已等了整整一个月,怀着一种特殊的恐惧。 不,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特殊的激动。 当他于手术后几天苏醒过来时,立刻对自己那年轻、有力、比他本人年轻时更 魁梧的身躯产生了一种异物感。他明白,除了思想之外,过去的达维德什么也没留 下。 他充满恐惧。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变年轻了,得救了,获得了新的、更长久的生 命,但仍然摆脱不了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恐惧。很不习惯的强壮躯体仿佛在吮吸和 消融达维德这个人。所以,他竭力不去想这次手术,不去想妻子,不去想杳无音讯 的独生子的命运。 使他感到恐惧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的声音变了。说第一句话时,陌生的男中音 使他慌乱得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某个人在替他 说话。后来他才明白,这种因长期卧床而变得有点嘶哑,却仍然非常有力的年轻的 声音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喉管。于是又被吓得一 身冷汗——喉头和脖子竟变得那样粗大和结实。 直到今天为止,他只看见了“自己的”手——粗大的腕骨,长长的手指头。当 他第一次看见这双强劲有力的手时,还以为这是别人的手。而当他想擦汗时,也仿 佛是别人的手从病床旁的椅子上拿起手绢,关切地替他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 总之,他不是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手。 新鲜事儿还没完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竟戴着一只玛瑙戒指。 院士厌恶得直想呕吐。他立刻按铃唤来了主任医生,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要求马上把 这个肮脏的玩意儿给他去掉。 晚上,主任医生又把戒指送了回来。 “达维德先生,您应该逐渐适应自己新的生活和新的角色了。暂时把戒指放在 床头柜的抽屉里吧,不过,您早晚得把它戴上。” “把眼镜还我!”院士嚷道。 祖拉布笑了笑。 “您已经不需要眼镜了,达维德先生,别忘了,从现在起您已不是74岁的达维 德·格奥尔加泽,而是23 岁的拉马兹·科林捷利。如果您允许我现在就这样称呼 您,那更好。” “够了!” “好吧,好吧,不这样称呼您,别激动,烦恼很快就会变为快乐的。” 但情况并不是这样。烦恼反而加剧了。为了不看见那双手,他整天都闭着眼。 对躺在床上的硕大身躯所怀有的异物感尤为强烈。达维德明白,需要经过很长,甚 至长得无法想象的一段时间,他才能彻底意识到并适应这一不可思议的现实。 “今天您将在镜子里看到科学院士达维德发生的惊人变化。”祖拉布像演员似 的一字一顿、绘声绘色地说。“一个74 岁的老头变成了国立第比利斯大学年轻的 大学生拉马兹·科林捷利。变了,却又没有变,仍然是科学院士达维德。正是这样, 同志们!”主任医生愈讲愈来劲,竟忘了他面前只有一个听众。“变了,灵魂却没 有变,没有损失一点点知识和智慧,没有失去丝毫情感和智能上的潜力!” 主任医生这番得意洋洋的话使达维德受到极大的刺激。 “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不安,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难道我事 先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难道我事先没有估计到可能会产生的各种不愉快的感觉?” 达维德皱起了眉头。 主任医生终于发现了院士苍白的脸色和抑郁情绪。 “您不舒服吗?那就改到明天吧,好吗?” “不必了。”达维德睁开了眼睛。“我的抑郁和不安是很自然的,今天我就要 第一次看见我自己,看见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变形人嘛!要知道,我只不过大脑是达 维德院士,而躯体和正式的身份却是大学生拉马兹!……” “作为医生,我对您的抑郁和不安丝毫也不感到奇怪。我相信您能经受得住。 上次在最紧要的时刻您也没有失去幽默感。这么说,您同意我把理发师带来?” “悉听尊便。” “只是有一个条件。从今天起,从现在起,您就应当忘掉一个月之前您曾经是 科学院士达维德·格奥尔加泽。您是谁,是干什么的,应当成为我们的秘密。就像 刚才您自己讲的那样,从今天起,您的正式身份已变成了拉马兹·科林捷利,今后 我也将这样称呼您。” 祖拉布说完就要走。 “等等,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主任医生站住了。 “几天前您告诉我,说第二个手术也成功了。” “圆满成功。” “那他怎么样?……”达维德犹疑地问。 “情况不错,只是大脑失去了知觉。” “家属知道吗?” “只有院士夫人知道。儿子仍然没有消息。” “她怎么样?” “没什么。我跟她解释,说这是因为达维德院士并发了脑溢血,受损的脑细胞 大概已失去作用。” “这叫宽慰她!” “宽慰她已没有意义!”祖拉布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她最好是立刻就明白, 失去知觉的丈夫已活不了几天了。” “后来呢?” “什么后来?” “达维德夫人听到这一可怕的解释后有什么反应?” “正常人的感情大致都是一样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院士夫人是知识分 子。她没有号陶大哭。一句话也没有说。刹那间我甚至觉得她仿佛麻痹了。” 一阵沉默。 祖拉布以为谈话已到此结束,便转身朝房门口走去。谁知刚走两步,一种沉闷 的、充满痛苦的声音又把他叫住了。 “他下床了吗?” 主任医生明白院土指的是谁。 “暂时还没有。十天后有可能下床。” “仍然完全没有思考能力?” “只具有直觉。” “我要在这儿呆多久呢?” “如果您的健康状况按目前的速度恢复下去,一个月后我们就让您出院。” “我有没有碰上他的可能?” “绝对没有。我把他转到另一层楼去了。” “第几层?我需要知道一切。” “第七层。您现在在第一层。马上将把您转到第二层。” 沉默。 “您还想知道什么?” “没有了,您可以走了。” “好的。不过我再一次提醒您:别忘了您是谁。理发师给您刮脸时将不带镜子。 我不愿让整个效果被一面小镜子给破坏了。刮过脸之后我们将让您下床,并把您带 到这扇今天早上特意搬来的大镜子前。” 祖拉布说罢用手指指墙角——那儿面冲墙壁立着一扇足有一人高的大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强健的年轻人。栗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微微 隆起的鹰钩鼻。狭长的下巴和轮廓分明的嘴唇使拉马兹的神情显得非常严峻。 一开始,院士甚至无法想象镜子里的年轻人竟是他自己,他以为是主任医生带 来了一个年轻的助手。可是,当他一扭头,镜子里的人也一扭头时,他才明白这就 是拉马兹·科林捷利。 院士情不自禁地一抬手抓住自己的脑袋,接着又用手背擦擦满是汗珠的额头。 镜子里的年轻人竟丝毫不差地重复了他的动作。已经毫无疑问了,确实出现了奇迹, 他已变成了23 岁的年轻人,此刻正站在镜子前恐惧而惊奇地观察自己。 院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年轻人的额头上。 “我在这儿,在这个头骨里被关着,被锁着。我在这额头里面思想、生存。一 切就是如此。” 达维德悄悄拧了自己一下。感到疼痛。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就是说,已无庸怀疑了。这强健的胸脯和四肢的确 听命于我,是属于我的。 可是…… 可是,是我的大脑支配躯体呢,还是躯体支配大脑? 当然是大脑支配躯体。 那么,我永远被关在了某人的头骨里——这一想法又何从说起呢!?” 想到这儿,达维德稍稍平静了一些,甚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可是,当 年轻人的嘴角浮出笑容时,他又突然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他不愿让主任医生 看见变年轻了的科学院士发笑的模样。 这段时间祖拉布一直站在一边,避免出现在镜子里。他不愿分散院士的注意力。 他明白,如果他不去干扰,达维德会更快地平静下来,更快和更容易接受自己新的 躯体和新的命运。不过,他并未放松对院土的观察,竭力根据他的面部表情、目光 和手的动作猜出他的精神状态、感受与思想。 作为老练的大夫,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干预了。 “您累了吧?” 达维德仿佛现在才知道主任医生就在旁边。他飞快地朝大夫转过身来,并为自 己的动作这样迅速而感到吃惊。 “是的,有点累。”院士用洪亮的男中音答道。现在他已不觉得这是另一个人 在替他说话了。 “一切都和我预料的一样,您几乎毫无痛苦地接受了自己的变形。”祖拉布摸 了摸院士的脉搏。“脉搏正常。从今天起,我们允许您每天下床走走,以便您有更 多的时间照镜子,习惯自己新的外貌。” 过去,达维德经常闹牙病,所以,此刻他又转过身去面朝镜子,背着祖拉布微 微裂开嘴巴,看了看自己的牙齿。牙齿是健康的,整齐的,雪白的。 他笑了,由微笑逐渐变成大笑,后来又扑倒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脸笑。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发笑:是这一不可思议的命运使他感到痛苦,还是因为 变年轻了而感到快活。也可能二者都不是。 他放声大笑。笑声既洪亮,又可怕。 是他在笑吗? 也许是拉马兹在嘲笑像母鸡孵蛋似的蹲在他头颅里的达维德? 院士使劲用枕头捂住自己的嘴。笑声戛然而止。 “您怎么啦?”祖拉布惊恐地问。 沉默。 “达维德先生,您怎么啦?您笑什么?”祖拉布害怕了,以为院士的大脑出了 什么问题。 “别担心,大夫。我的自我感觉非常好!”完全静下来的达维德说。“不过, 请让我单独呆一会儿。我想休息休息。” “我本想告诉您一件事,那就明天再说吧。” “请现在就讲!” “英加非要来看看您不可。可怜的姑娘成天坐立不安,也难怪,她已整整一个 月没看见您了。” “哪个英加?”达维德困惑不解。 “您的,也就是拉马兹的妹妹英加·科林捷利。” “噢,我的妹妹!”院士冷笑道。 “如果您不反对,我们就让她三天后到病房来看您。明天我把您的,也就是拉 马兹的情况再详细地给您介绍一下。当然,您在脑震荡之后‘失去了’记忆力,但 生活中有些事会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这些事应在病愈后立即‘想起来’。好 了,现在您休息吧,我走了。” 祖拉布走过去把镜子翻过来面冲墙壁,然后便离开了病房。 “三小时之内请别让任何人进来!”院士在后面大声叫道。 “可以。” 沉重的铁门关上后,达维德松了口气。现在他可以不受干扰地独自想想,分析 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并作出评价了。 “难道一切就这样轻易地对付过来了?”他有点怀疑。“难道我就这样无动于 衷地接受了这一怪异的、不可思议的命运?”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额头上不禁渗出一阵冷汗。他走过去把镜子翻过来,后 退几步,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 “天哪,我在哪儿见过这个年轻人?” “也许是弄错了?”他又想。 “不,没弄错。我有一种感觉,好像还同他谈过话。” 院士周身发软。他慢慢走到床前,躺下来,闭上眼睛,竭力想回忆起他曾在哪 儿碰见过这个年轻人。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太激动,太兴奋,什么错觉都可能出现!”达维德终于 作出结论,于是很快便沉入梦乡。 达维德·格奥尔加泽,也就是今天的拉马兹·科林捷利,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 情。 他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同妹妹的会见使他的心如小鹿乱撞。 他弄不清同英加的会见给他带来的是愉快还是恐惧。 难道英加真是他的妹妹? 虽然从他变成拉马兹的那一天起,他就应当是英加的哥哥。 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第一次见面嘛,自然很激动。 他皱起了眉头,竭力去想别的事。但不行,中等身材、浅色头发的英加总在眼 前晃动。他非常清晰地看见了她那透着稚气的蔚蓝色眼睛。同哥哥一样,英加的下 巴稍嫌狭长,使她清秀的脸庞显得不大匀称,但拉马兹喜欢的恰恰是这一点。英加 更像是瑞典或挪威姑娘,而不太像格鲁吉亚姑娘。她那外国人的面貌和优美的举止 使拉马兹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和激动。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这初次见面的情景。 当通知他说,主任医生已允许英加来探望他时,他决定坐在床前见她。 他甚至已经坐起来。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躺下了。他闭上眼睛, 听见自己的心脏仿佛在远处怦怦地跳动。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竭力去想别的事,想 自己的研究所,想很快就要召开的一次国际会议。他似乎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但就 在这时,响起了他熟悉的嗡嗡声——门开了。 他立刻睁开眼睛。 暗色的金属门鲜明地衬托出一个浅色头发的姑娘,手里拿着鲜花和一网兜水果。 她不知所措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更像是墓室而不像病房 的黑魆魆的屋子把她窘住了。她终于在昏暗中看见了一张结构奇特的病床,便不顾 一切地朝它奔去。她跑到来前,顺手把鲜花和水果扔到床头上,扑上去搂住了哥哥。 “别把我憋死了!”这是他对妹妹说的第一句话。 “我压根儿忘了你还很虚弱,高兴得昏了头!”英加把被子弄平,坐到了椅子 上。“我们几乎失去了希望。却突然得到了这样的幸福!我没有高兴得发疯,你不 觉得奇怪吗?” 英加站起来,把花插进了水晶花瓶里。 拉马兹感到好笑:今天早上他还不明白,主任医生把这个装着水的花瓶拿到病 房来干嘛。 “想吃水果吗?” “不,最好跟我谈谈话。水果什么时候都可以吃。”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痊愈。你不知道,我曾经多么痛苦啊!” 英加再次扑到哥哥身上。 “够了!大夫不是嘱咐过你要小心点吗!” “对不起!”英加充满柔情地吻吻哥哥的脸,坐到了椅子上。 “可以走路了吗?” “当然!你要是想看,我马上就起来,只是我今天在屋子里走得太多,主任医 生不许我今天再下床了。” “不,不许起来!”英加害怕了。“我也马上就离开。别太累了。过去我真不 敢相信你会痊愈。也不明白,为什么整整一个月不许我来看你。我不相信手术能拯 救你。现在我终于放心了。多么幸福啊,这一切就像是在作梦一样。我真怕你过于 激动了。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来看你。” “如果可能,就每天都来吧!”拉马兹冲口而出。“不过现在该走了。” 英加再次满怀柔情地吻吻哥哥,便走了。刚走到门口,铁门便自动地打开了。 拉马兹明白,祖拉布在监视他们的会面。虽然他认为主任医生这一作法是可以 理解的,但心里仍然很不舒服。 英加转过身来微笑着向哥哥挥挥手,随即走出了病房。 拉马兹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自己的那句话——“如果可能,就每天都来吧!”——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睁开眼睛。旁边站着主任医生,这使他吃了一惊。大夫进来时他没有听见。 “没睡着?” “没有,只是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见面怎么样?” 祖拉布洋洋得意的神情和带有挑衅意味的微笑使拉马兹感到厌恶。 “您非常了解这次见面怎么样!” “当然,我了解。您不应当为我通过监视系统偷听了你们的谈话而感到不快。 您的每句话、情绪的波动、苦恼和快乐都可以给我提供大量的信息,根据这些信息 我才能确立今后洽疗的方向。如果把我的观察加以分析的话,那么我确信我们有充 分的理由感到高兴。您的内心世界又活跃起来,您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情绪。同 妹妹的见面起了积极的作用。您应当承认我没有说错。” 拉马兹凝视着主任医生。他想从祖拉布那双瞪得圆圆的浅绿色眼睛里看出来, 祖拉布是否觉察到他那不由自主地产生的奇怪的感情。 “看来,他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拉马兹心想。 “真的,您应当承认我没有说错!”主任医生又说了一遍。 “既然我同英加的谈话给您提供了大量的信息,那您就应当知道我累了,不想 交谈了!” “好!我就走。您休息吧,我晚上再来。最重要的是,拉马兹先生……” “先生”这个词祖拉布说得不大自然,他觉得这样尊称一个23 岁的小伙子不 合适,虽然实际上他称的并不是大学生拉马兹,而是科学院士达维德。“对,最重 要的是我充满信心!祝您作一个好梦,拉马兹先生!” 大夫走了。沉重的铁门关上了。根据拉马兹的要求,屋里关着灯,不过周围仍 然闪烁着各种仪器发出的红红绿绿的光亮。被四周厚厚的水泥墙弄得像是墓室般的 病房里一片静寂,只能听见仪器发出的嗡嗡声。 拉马兹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独。 嗡嗡声突然停止了。红红绿绿的灯光也熄灭了。整个病房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突然响起了一阵轧轧声,对面的水泥墙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两只毛茸茸的大手 伸进裂缝里,把墙壁推开了。一道阳光射进病房,耀眼的光亮照得人眼也睁不开。 “天哪,这是我的幻觉吗?” 他看见英加沐浴在阳光里。笑容可掬的英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顶上环绕着 蔚蓝色的光坏。她步履轻盈而安详,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她手里拿着一束矢 车菊,细细的腰身裹着一条浅蓝色的绸带。直到这时拉马兹才发现,英加不是走在 地上,而是走在阳光铺成的地毯上…… 突然,好像倒着放电影片一样,阳光退出了墙壁,也带走了英加。毛茸茸的大 手在墙壁的裂缝里挣扎一阵后,不见了。又响起一阵轧轧声,裂缝慢慢合扰了,墙 壁又复原了。 惊恐的拉马兹想爬起来,但被一个人抓住头发按在床上动弹不了。随着一阵狞 笑声,他的喉咙也被一双魔爪掐住了。他喘不过气,想叫喊,但叫不出来。 他鼓起最后的全部力量,死死抓住魔爪,终于把它从喉咙上拽开了。 拉马兹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见的是祖拉布,祖拉布身后还有两个医生。 “他们进来时,是谁开的灯?”拉马兹吃了一惊。“难道这一切全是幻觉?” “您把我们吓坏了!”祖拉布笑着说。“现在好些了吗?” “作了一场恶梦。”拉马兹闷闷不乐地回答道。“你们放心吧,我自我感觉还 可以。”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坚定——医生们那副紧张的神情激怒了他。他想一个人呆 着。 “健康的人也会作恶梦。您别想得太多,没什么可怕的。” 祖拉布转身走了。其他两个医生也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了。 拉马兹皱起了眉头。蜷缩在别人躯体里的达维德意识到发生了某种没有预见到 的事。他明白,一切比他和祖拉布当初所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