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骗局 “你打算去莫斯科?”索索问拉马兹。 “两天以后。” “出什么事了?” “你想打听什么?”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这样谈话,对此你好像很清楚。” “我不喜欢别人干预我的事,这你好像也很清楚。” “我不干预你的事。我只不过想知道,你在莫斯科有没有时间,我们可以干一 桩值得干的事。” “你不是怀疑我是不是拉马兹吗?” “我从来没有怀疑。谢天谢地,我还没得血管硬化,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 出。我曾怀疑你想离开我们,你说失去了记忆,是为了对以前所做所为不负责任。 同时我还看出,你有好多事不肯说。许多事瞒着我们,不肯开诚公布。你本来不是 那样,却装成那个样子。你通过了论文答辩,许多事我才明白了。” “得了,得了。” “我不是来吵嘴的。你前途无量。做了这桩买卖以后,你可以走。像你这样的 人不应当跟我们在一起。从今天起你可以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只不过想向你提 一个要求。是一件很值得干的买卖。没有你,我们干不了。毫无办法。得有一个懂 外语的人。” “这次买卖能弄多少?” “10 万美元!” “美元?” “对,美元,一周以后我就能把它变成30 万卢布。” “倒卖外汇我不干。” “不是什么倒卖。” “那美元是哪儿来的?”拉马兹厌恶地看看索索那浓密的头发和眉毛。 “我给你详细讲讲。我们在莫斯科有一个自己人,他认识了一个外国人,假如 我没弄错的话,是个英国外交官,此人专门收集稀有邮票。他向我的那位朋友说出 了将近20 种稀有邮票的名称,他估计莫斯科的集邮爱好者手里有这些邮票。我那 位朋友……”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罗曼!” “罗曼!”拉马兹重复了一遍,似乎想把这个名字永远印在脑子里。 “罗曼为了寻找这些邮票化了两年时间,结识了近500 位集邮爱好者,同他们 进行了谈话。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住在莫斯科的格鲁吉亚人,他手里有其中的一张。 名叫‘特拉法尔加’,纪念特拉法尔加战役①181_1 的。” “你也知道特拉法尔加战役?”拉马兹感到惊奇。 “我知道那张价值10 万美元的邮票的名称。现在邮票比什么油画、圣像和黄 金都值钱,而且带出国外又容易和安全得多。” “10 万美元!”拉马兹又重复了一遍。“多少人参加行动?” “我,你和罗曼。” “三人平分?” “罗曼多拿1 万。” “要我做什么?” “首先是跟那个外国人谈判。” “我怎么找到他?” “罗曼手里有他所有的地址。你给他打个电话,约定时间地点。” “得三人平分!”拉马兹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为什么?” “难道我的英语不值钱吗?是罗曼发现了线索,那又怎么样?他要是自己干得 了,就不会找我们了。” “没有罗曼我不能做出任何决定。到莫斯科再讨论吧。” “邮票主人是个什么人?” “是个老物理学家,退休了。” “叫什么名字?” “瓦尔拉姆·吉戈什维利。住在西比良科关大街,二门,四层,两居室套房。” “你确实知道瓦尔拉姆有‘特拉法尔加’吗?” “莫斯科一位最有名的邮票收集家说的。” 拉马兹思索起来。 索索明白,拉马兹已进入角色,于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捡马兹在思考 如何行动,便保持沉默不去打扰他。 “关于这件事还知道些什么?”拉马兹突然问。 “瓦尔拉姆的姐姐的孙女莉娅目前在莫斯科。莉娅大约30 岁,已婚。丈夫叫 列万·拉米什维利,是个什么局的局长,列万的父亲是个大官……” “清楚了,我懂了。” “我想。可以利用莉娅作敲门砖。罗曼打听清楚了,她住在布达佩斯饭店,还 要在莫斯科住十来天。” “为什么没有住在瓦尔拉姆家里?” “不知道。大概宁愿自由自在吧。她常常跟瓦尔拉姆一起散步,一起在饭店的 餐厅里吃晚饭。” “得手以后要是她对我产生了怀疑,把我出卖了怎么办?” “对付女人一是你的本行。” 拉马兹又思索起来。 索索站起身。为了不打扰朋友,他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到一瓶波尔荣矿泉 水。 拉马兹在制定行动计划,这使他渐渐兴奋起来。 索索手拿商只杯子回到屋里。 “想出好主意了吗?” “想出来了。如果莉娅认不出我就好了。” “她怎么会认得你?” “根据报上的像片呗,万一她记住了呢!” “你说得有道理。幸好电狈上没有介绍你的事迹。” “瞧,我的谦虚很有用吧。有多少记者跟在我屁股后头转啊!还有一个危险: 如果在餐厅或者街上碰上个格鲁吉亚熟人就糟了。” “你想化名同她结识?” “不,我想装成一个外国人跟她认识。女人们不知怎么都对外国人很有兴趣。 美妙无比的莉娅懂不懂什么外语?” “五年级到十年级学过英语,不知是她的舅舅还是外公会讲英语。” “还会别的什么外语不?” “我想不会了。” “今天你就给莫斯科那位罗曼通个电话。如果他们会讲英语,我就扮成法国人, 不然他会听出我不是英国人。我扮成一个讲一口好英语的法国人,懂吗?” “懂。以后呢?” “以后我必须想法认识莉娅。如果上帝帮忙,她是个庸俗女人就更好了。 你能想象得出,一个法国人对一个庸俗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叫热拉尔·戈万, 或者叫勒鲁瓦也行……不,无论如何不能简单地叫勒鲁瓦!叫德·勒鲁瓦要响亮得 多。你知道这个‘德’①184_1 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吗?对,叫德·勒鲁瓦当然强得 多。 既好听,又好记。” “就算你认识了。以后呢?” “以后就要赢得信任,让她请我到我的苏联同行家去。然后去餐厅。虽然去剧 院或者音乐厅更好些,不会碰上熟人。你要记住,亲爱的索索,如果结识得以成功, 这号人是不会劳神去看戏或听音乐会的。我必须把动身前的两天用来学会一首最新 高卢歌曲,为了弹钢琴,我还要找一首现代法国集成曲。” “以后呢?” “以后?”拉马兹突然生气了。“你不会动动脑子吗?以后我跟老头子一块儿 送进人的莉娅回第比利斯。” “以后呢?” “你还不明白以后我们该怎么干吗?” “明白了。我自己也看出来了,用别的方法我们玩不转。” “那么,我们可以认为我们今天的谈话结束了。细节到莫斯科再谈。现在我起 草一张名片。你好像在印刷所有熟人,交给他,让他尽快印出来。其实,我哪像什 么法国人或者英国人!整整七天装成外国人是很难的。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得了, 到莫斯科后……嗯,我就叫诺达尔·巴拉米泽吧!明天晚上你乘飞机去首都,为我 在国际饭店订个房间,你能想象得出,尊敬的索索,‘国际’这个字眼对一个年轻 女人会产生什么影响!”拉马兹取过满杯的波尔荣矿泉水,贪婪地喝干了。 “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祝贺,年轻人!”马特维耶夫院士拍拍拉马兹的肩膀。” 因您的毕业论文,学术委员会一致同意授予您物理数学副博士学位。” “谢谢您,马特维耶夫院士!” “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我为您出色的研究成果感到鼓舞。您发现的第五放射性 系不久将为全世界所知。” 马特维耶夫又拍了拍拉马兹的肩膀,然后不慌不忙,不,是倦怠慵懒地走到圈 椅前,笨拙地坐在上面。 “近三年来他身体差多了!”拉马兹遗憾地想。 达维德和马特维耶夫院士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根据达维德的倡议在第比利斯 创办天体物理研究所时,这位莫斯科同行留给予这位格鲁吉亚科学家以切实的帮助。 起初是向他提供仪器设备与科技咨询,后来又同他交换青年研究人员,让他们有可 能进行相应的实习。再往后他们两人研究了不少共同课题,举行过几次学术讨论会 和经验交流会。 马特维耶失与其说像一位世界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不如说更像一位退役的篮 球运动员。身高差10 厘米不到2 米。下巴上那把布朗热式的胡子和额头下那副眼 镜对于他非常合适。有一次他住医院时把胡子剃了,结果家里人和同事们都认不出 他了。 “后天中午12 点我要把您的问题提到院学术委员会上讨论。会前我要请两位 教授阅读您的论文,我自己也要准备好发言。我愿意提前祝贺您,并向您宣布,从 后天12 点起,您这位24 岁的青年将正式与著名学者们并驾齐驱!” 马特维耶夫抑制着激动心情,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我遇到过许多有才华的人。遇到有才华的人是一种幸福。现在有学识、有素 养的科学家很多,比20 年前甚至比10 年前要多得多。他们懂外语,会弹奏乐器, 举止文雅。但是理论家和实验家依然缺乏。可叹的是,今天我们的科学家总的水平, 这也许是个十分费解的现象,比三、四十年前反而更为平庸。” 院士的脸色变得阴沉了。 “是的,遇到一个真正的天才的机会是太少了。我很幸运,年轻人,确实很幸 运。您是一位出色的、光辉的天才。首先,您只有24 岁。然而您的毕业论文,尤 其是第五放射性系的发现,足以使您成为一位著名科学家。但我感觉您的更大成就 还在将来。请您记住,只要我活着,我的研究所的大门永远向您开着。 我们将为您创造一切条件去进行真正的科学研究。您完美地掌握了多种外语, 这太好了。您可以不必花许多时间去学外语了。您成家了吗?” “还没有。” “这不好!”马特维耶夫遗憾地摇摇头。“您越快结婚越好。您是个精力充沛、 热情洋溢的人,我第一次见到您,我甚至以为您是一位空手道运动冠军呢。需要有 一个家庭。那样搞科研的时间马上就会增加。您认识达维德院士吗?”马特维耶夫 突然改变了话题。 “很熟。” “对对,我完全忘了,您跟他在一个研究所工作过嘛。” “不,我没有跟他一起工作过。我进第比利斯天体物理研究所当实验员是在院 士死后。我跟达维德院士是在医院里认识的。我很熟悉他的著作。他对我的知识曾 感到惊奇。当时我是函授部三年级学生。” “据我所知,达维德也曾研究过类似课题。他有一次对我说,我探索到了一个 新的放射性类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约是四五年前吧。” “您说得对。院士的科学直感猜到了新放射性系的存在,但他的研究方向错了。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类核衰变。对反应的分析令人信服地显示出,的确存在数百种元 素,其同位素具有双质子放射性。我得出这一结论后感到我掌握了解决问题的钥匙 ;如果达维德院士紧紧抓住双质子放射性,他便会早于我确立这新的放射性系了。” “我承认,存在双质子放射性的想法是您独立产生的,不过科学家们早在四分 之一世纪以前已经预见到了它的存在。” “可能的,我不否认。但是这个想法被忘记了,那完全是客观的原因所致:无 论在我国还是在外国谁也没有做到双质子核分裂。” “再次衷心祝贺您的巨大胜利!” “由衷地感谢您。我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的关怀与厚待。您的恩情我至死难报。” “您怎么会想到死?您想象不出达维德的辞世今我多么难过。可我去都没能去。 正在国外出差。” “马特维耶夫院士……”片刻沉默之后,拉马兹犹豫不决地开口说。 “有什么事使您为难吗?不要怕,说吧!直率他说出什么事使您为难吧。” “达维德院士临死前给您写了封信。” “信在哪儿?” 拉马兹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 “快给我!”马特维耶夫院士兴奋起来。他摘下眼镜,戴上另一副,撕开信封, 读起信来。 拉马兹仔细观察他。院士脸上伤心与欢愉的表情如此迅速地交替,使他感到惊 奇。最后院土抬起头,抱屈地瞟了一眼拉马兹。 “为什么您至今不把它交给我?” “我大体猜想到了信里写的什么。很可能是推荐我。我本想根本不把它拿出来。 但我没敢这么做,怕里面还可能有某些涉及您个人的事。因此决定一旦情况完全明 朗马上把它交给您。我不喜欢靠情面和推荐为自己铺平道路。” “您读读吧!”马特维耶夫把信纸交给他。 拉马兹接过信读起来,仿佛是第一次读到它似的。 “亲爱的马特维耶夫! 我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死去。我现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给您写信。我这个不信 上帝的无可救药的无神论者,现在终于会弄清宇宙在多大程度上是物质的了,不过 让我们看看吧,也许我的灵魂真的会飞往某处。如果这样,我是逃不脱下地狱的。 总而言之,我快度完自己的一生了。原来74 岁并不太长。但又有什么办法。 我反正不会对命运说三道四。 现在我想向您提出一个请求。我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位极有才华的年轻人——拉 马兹·科林捷利。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记住一切,但是您可能记得,我曾预料存在 着第五放射性系。现在我明白了,我的预料是正确的,但我解决问题的道路是错误 的。可是我在医院不期而遇结识的这位年轻人(瞧,我们大家到临死时好像都要成 为唯心主义者),看来是找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正确道路。如果我能活下来,从这 里逃出去,我会亲自关照这位天才青年的。 如果不能,我就把他交给您。我信赖您旷达善良的灵魂与神圣的科学良知。 永远信赖您的达维德·格奥尔加泽” 拉马兹信读完了,但没有把头抬起来,好像陷入了悲病与沉思。 “瞧,达维德是怎样一个人?目前这种人越来越少了。” “假如我事先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我无论如何不会给您。” “您已经是位大科学家,小孩子那种愚蠢的自尊心您不应再有了。”院士十分 严厉地批评道。 “马特维耶夫院士,您能不能允许我把信复制一份?我想留一份作纪念。” “我一定复制一份,后天在扩大学术委员会上交给您。您在扩大学术委员会开 会前紧张吗?” “当然紧张。” “请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不仅如此,讨论您科研成果的会议将在赞叹声中 闭幕。使我感到不安的倒是另外的问题。” “我聆听您的教导。” “您的突然飞升是在一月份开始的。后天,也就是仅仅三个半月之后,又有新 的巨大成就在等待着您,您在心理上能不能承受住如此巨大的负担呢?还有一个建 议。不要受记者、报刊和电视台的引诱。要记住,在科学事业上最重要的是同行的 承认。”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马特维耶夫院士!” “现在去吧,好好休息休息,为后天做好准备。” 拉马兹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前,站住,回转身,问院士。 “您的孙子沃洛佳怎么样?在医院时,达维德院士为孩子的肾脏有病很难过。” “亲爱的达维德真是位细心的人!”马特维耶夫非常感动。“谢谢您,好像在 恢复。医生向我们作了保证。” “再见,马特维耶夫院士!” 拉马兹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莉娅走进自己房间,立即发现桌上花瓶里插着几枝白色和红色的石竹花,感到 十分惊奇。 “会是谁送来的呢?” 她急忙走到桌子前。一个带有彩色花纹的信封斜靠在花瓶上,信封上写着一些 外文字。她拿起信封,屏住呼吸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不长的信和一张名片。 莉娅只明白一点,信是用法文写的,但信上写的什么,却是个谜。名片上的俄 文字和英文字她都能读懂:“诺达尔·巴拉米泽。第比利斯,天体物理学家。” “诺达尔·巴拉米泽!”她又大声念了一遍。 “他是谁,又为什么用法丈给我写信?” “是不是在耍弄我:要么就是认错人了。” 莉娅拿起话筒,给值班员打了个电话,问谁来找过她,是谁送的花? 女值班员说,来的是个青年男子,要她转告说他5 点钟再来。 她为“这会是谁?”的问题惊呆了。她放下听筒,往圈椅上一坐。 “显然是弄错人了。”她这样想,于是心情平静下来。“一定是他搞错了!” 她把信整整齐齐放回信封。 5 点整有人敲门。 “谁?”莉娅用俄语大声问。 又敲了一下。 莉娅站起来,把书放在桌上,把香烟放在烟灰碟里,不慌不忙走去开门.门外 是一位仪表堂堂、穿着考究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束紫罗兰,满脸笑容。 莉娅不知怎么竟没有想到客人会比她年轻。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对不起,我好像弄错地址了。”他用法语说。 莉娅完全糊涂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露出不大自然的微笑。 “您讲德语吗?”客人用德语问。莉娅不自然地摇摇头。 “英语呢?” “会一点!”她操着口音很重的英语轻声回答。 “您大概会俄语吧?” “我俄语还不错。俄语和格鲁吉亚语都行!”莉娅勉勉强强恢复了平静。 “您是格鲁吉亚人?” “是的。请进来吧!” “我真不明白!”年轻人不好意思地走进房间。 “说实在,我也不明白。” “我们先不要忙着弄清问题,请允许我作个自我介绍——诺达尔·巴拉米泽!” 他躬身行礼。 “我叫莉娅·拉米什维利!请坐。”莉娅用手势给客人让座。 “请收下这束紫罗兰。”拉马兹把花递给莉娅。“信嘛,请允许我取回。” “把别人的花据为己有,这合适吗?”莉娅接过花束媚声媚气地说。 “不必感到不安,我要找的那个人看来是找不到了。” “她一定很年轻迷人吧?” “一定是的。坦率地说,我还没见过她。她是我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个同行。我 们俩都在研究同一个课题,想交换一下试验结果。”拉马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记事 本。“好像都对得上号:饭店、楼层、房号……嗯!”他遗憾地露出苦笑。 “出了什么事吗?”莉娅心里一哆嗦。她发现,客人的情绪低落下来。 “年纪轻轻就如此马虎,实在不可原谅——我的同行不应当在‘布达佩斯’饭 店找,而应当在‘布加勒斯特’饭店找。” “真遗憾!”莉娅表示同情,“不过没关系,您可以在这儿打个电话。” “我不好意思过分利用您的殷勤。” “瞧您说的,怎么能这么说,请打吧!” 拉马兹拿起话筒,拨了罗曼的电话号码。 罗曼正在等他的电话。他立即取下听筒,认定是拉马兹的电话后,便开始压低 声音,只用一个“是”字与之应答。 莉娅端详着客人。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位年轻人非常令她动心,最让她着 迷的很可能正是他讲法语这一点。 莉娅不懂法语,只见拉马兹时不时发出迷人的笑声,还几次看看手表。 “一定在约定见面时间!”她羡慕地想。 客人放下话筒,又瞧瞧莉娅。 “您能不能允许我再打一个电话?” “打多少都行!” 这次他同罗曼是用俄语交谈的。 从拉马兹的谈话中莉娅得出一个结论:她的客人在同科学院副院长谈话。 “您是天体物理学家?”他放下话筒后,她问。 “是的。” “不知为什么,我不能想象天体物理学家会像您这么年轻。” “为什么?” “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打心眼里认为,天体物理学家都是些年长而乏味的人。”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么照您看来,他们一生下来就应当是老头子?” “是的。”莉娅笑了。“我原来就是这样想的。” “我觉得我占用您的时间太多了。”拉马兹站起身。 “我有的是时间。”莉娅莞尔一笑,跟着也站了起来。 “大概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感到非常遗憾。 拉马兹走到前厅,抓住门把手。 莉娅没想到,这位陌生人的离开竟使她如此难受。 但是客人站住了。松开门把手,朝她转过身来。 “请允许我称呼您莉娅。您这样年轻,我无法加上‘太太’二字,也无法加父 称。” “谢谢您!”莉娅显然受宠若惊。 “我很迷信,我深信,我们常常称之为偶然的事,是老天爷事先就合乎规律地 安排好的。我作为一个唯心主义物理学家,十分崇拜拉普拉斯①195_1 的决定论。” 对此,莉娅只好微微一笑。她不懂拉普拉斯的决定论是句什么玩笑话。 不过她却已经清楚,年轻人肯定会邀请她去什么地方,而且她明确地预感到, 她无法拒绝他。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莉娅表现出有些犹豫。 “那我们到哪里去吃晚饭呢?”拉马兹又问。 “我不知道。由您决定。” “如果您不反对,就在国际饭店吧,我在那里住。如果您愿意,下搂去你们餐 厅也行。” 拉马兹清楚地看到,“国际饭店”四个字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那么我先去订个座,8 点整我在饭店门口等您。” “瓦尔拉姆爷爷,我带来一位客人!”莉娅一进门就向祖母的弟弟瓦尔拉姆大 声宣布。她一面脱下皮革上衣,一面向拉马兹示意让他也脱下大衣。 “客人?”瓦尔拉姆惊奇地问,一面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面前这位衣冠楚楚的 年轻人。 “你的同行,物理学家,别皱眉头,多不好意思。” “请进!”老人勉强露出笑容。 “谢谢!”拉马兹说。他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退休老人的两居室套房。 “这么说,您是位物理学家?”瓦尔拉姆突然问道,似乎要检验一下莉娅说的 话。 “是的,物理学家,说得更准确些,是天体物理学家。” “请进吧!” 拉马兹坐下,从衣袋里掏出香烟。 “允许吗?” “当然,请便!” “您要不要吸一支?” “不要,我不吸烟!”老人拿过烟灰缸,放在客人面前的桌上“您的研究领域 是什么。” “我主要研究放射性问题。” “懂了,懂了。” “打扰您了,请原谅,您好像正打算休息?” “嗐,我一天到晚只有休息。这座楼跟全城的楼房一样,楼下有各种必要的商 店。我被关在一个混凝土匣子里,生活内容只有回忆。您在哪里跟我孙女认识的?” “我早就认识她。她结婚以后,我们几乎没有见过面。这次是在饭店偶然遇上 的,我们都很高兴。您很早就在莫斯科住吗?” 拉马兹问他。 “差不多25 年了!”老人有些伤感。“我没能当上大科学家。 生活也不顺遂。我家里除了最必需的用品以外什么也没有。不过,藏书还不少。” “不止藏书吧,老爷爷?您收藏的邮票不是也很了不起吗?” 拉马兹说罢心脏咚的一跳。 “您是邮票爱好者?” “曾经是。好几年没得到什么新东西了。” “瓦尔拉姆爷爷有上千种稀有邮票呢。” “我在集邮方面是个门外汉。有上千种邮票,一定算是集邮“收藏品的价值决 定于邮票的价值,而不决定于数量。我有些好邮票,虽然我的收藏品还不能算是独 一无二的。不过我一张邮票,那是我真正的骄傲!”老人的眼睛放出光芒,”到我 书房去。我想把它拿给您看看。” 三人一齐来到书房。拉马兹立刻看到有许多邮票压在玻璃下面。他控制住自己, 竭力不显出激动。他装作根本不注意这些邮票的样子,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 早期数学史著作。 “喂,您快过去,不然爷爷会生气的!”莉娅对他悄声说。 “就去,就去!”拉马兹来到放满邮票的橱窗前。“对不起,我见到这些书, 都入迷了。” 他想尽快看到那枚价值10 万美元邮票,精神异常专注。 “这就是我的骄傲,我那张‘特拉法尔加’!”瓦尔拉姆打开一个孔雀石小匣, 把一枚用玻璃纸细心包好的邮票给客人看。老物理学家的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芒,皱 纹纵横的老脸也露着骄傲的神情。 “你的,特拉法尔加’估计值多少?”拉马兹似乎是随便问问。 “值不少钱,相当一个数目。许多人想买也买不起!”老人嘻嘻一笑。 “不过当那些不懂集邮的人只看邮票值多少钱时,我总觉得不大自在。” “我已经说过,我对集邮没什么研究,所以我不知道邮票的价值在哪里。 在于它的美吗?但橱窗那些邮票比您的‘特位法尔加’要美得多!”客人似乎 有些遗憾地说。 “您说得对。完全正确!我的‘特拉法尔加’差不多要值20 万美元。” “你说的什么呀,爷爷!”莉娅高声叫道。 “是的,是的,是20 万美元!” “就这一张小纸片?”拉马兹仿佛不大相信。 老人听后啪地把小匣合上,放回了他的活面写字台。 “邮票不是您的天地,我还是给您看看我的书吧。”瓦尔拉姆显然内心深处受 到了伤害。 “您说得对。集邮对我来说无异于中国方块字。我想起一个笑话,也许是真事, 是两个月前我在巴黎听说的。如果您不觉得厌烦,我愿意讲给您听。” “很高兴听您讲,很高兴听!” “您不会生气吧?这笑话是关于集邮爱好者的。” “那更要听了,我全神贯注。” “里昂住着一个年轻人,自幼喜好集邮。活到40 岁还没跟女人接触过。 您能想象一个法国人到40 岁还没跟女人接触过吗?”拉马兹冲莉娅挤挤眼。 “的确是奇迹!”老人嘻嘻一笑。 莉娅大声笑起来。老人发现了孙女盯视客人的目光,便伸出指头冲她做了个责 备的手势。 “在一个美妙的日子,我们那位里昂集邮者来到了巴黎。”拉马兹继续讲道。 “在那里他遇到一个女人,第一次尝到了爱。他立即奔向电话,接通了里昂的母亲, 让她马上把邮票都丢进火里。‘我的嗜好改变了,我尝到了爱!’” “妙极了!”瓦尔拉姆笑着说。“是一个真正的法国笑话。不过,亲爱的,我 可不像您讲的那位集邮爱好者。当然,我从来不是个不可救药的色迷,虽然我也有 几次因爱情而忘乎所以。现在,莉娅,你给我们弄壶茶吧。您突然间降临,可惜没 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招待您。” “您怎么这么说!相反,是我打扰了您,应当向您道歉。” “莉娅,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拉马兹说。“咱们明天一起去午餐吧。” “我乐意陪您一起去餐厅。”瓦尔拉姆非常高兴。 莉娅显然不喜欢拉马兹的建议,但她毫无办法。 “随你们吧。”她说。 “莉娅,明天的科学院会议大约4 点半结束,我直接到你那里去,我们请我们 亲爱的主人在5 点半以前做好准备。再见,瓦尔拉姆先生!”拉马兹笑容可掬。 在他们坐上出租汽车之前,莉娅一言不发。 “你干嘛忽然想起来要请我爷爷?”她坐定后问道。 “他挺招我喜欢,是位可亲的老人。我喜欢跟老知识分子谈话。不过最主要的 是,想讨好你。” “你没有忘记我们只剩下两天了吧?” “为什么只剩下?您前面不是还有整整的一生吗?”拉马兹天真地表示诧异。 “不,亲爱的。”莉娅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搂住他。“可惜我们只剩下两天了。 我们再也不会相遇了。我知道,我将开始度日如年。同您离别我非常痛苦,但有什 么办法呢!仅仅为了同您度过的那几天我也得感谢命运。而您,我相信,会表现得 像一位真正的骑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只明白一点,如果你的决定是最终的决定,那么我正在失掉一个可爱的人。” “都安排好了吗?”拉马兹走出出租汽车问道。 “20 分钟前他如约同一个男人一起来了。”罗曼回答说。 “他在邻桌。你去坐在他旁边。桌间的距离是半米。他上是深蓝色西装和深红 色领带。”索索低声介绍道。 “好了,一切正常,要装得快活些,别再交头接耳了。”拉兹说。 服务员领班在门口接着客人,把他们领到预订的餐桌前,餐桌已布置停当。 拉马兹远远便看到一位浅色头发的高身材英国人。他不慌不忙走到自己的餐桌 前,甚至没有朝英国人那边瞟一眼。 “我不是说过吗,表情要愉快些!”拉马兹微笑着小声斥责同伴。“最主要的 是不要去瞅他们。” 索索和罗曼坐在拉马兹对面,侧身朝着英国人。 过了十来分钟,拉马兹仍然不去注意英国人。 “该去找他谈话了,他们在餐厅只呆半个来小时。” “别着急,我五分钟就够。为我们的事业干杯!”拉马兹高高举起酒杯,偷偷 瞟了一眼英国人。 英国人像约好了似的也盯住了他。 拉马兹点上烟,镇定地用英语说: “四天以后我们就可以为‘特拉法尔加’干杯了。” 罗曼点点头,好像拉马兹是在跟他谈话。 “必须进行最后的谈判。” “我们不是都谈妥了吗?”英国人冲空中小声说。 “我的伙伴不懂英语,而您又几乎不懂俄语。有一句格鲁吉亚谚语——小心谨 慎,不会头痛。我们再谈谈条件吧。” “您的建议是……?” “‘特拉法尔加’价值,请原谅……值双份的高兴。此外,您也知道,跟外国 人搞外汇交易有着双倍的危险。” “这我知道,但您只能满足于一份的高兴。”英国人无忧无虑点燃一支烟。 “请您不要抱更大的希望。” “您的话是最后意见?” “是的。作为报偿,我准备继续我们的关系。” “继续关系,这是将来的事。” 拉马兹用手势叫服务员过来。 “为什么不上第二道菜?” “我们在等您的吩咐。”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回答。”立刻就上。”“在哪里, 什么时间,怎样交换?”拉马兹问道,话是对英国人说的,但两眼却盯着索索。说 完高高举起酒杯。“在民族饭店的存衣室。”英国人微笑着冲自己的同伴说,但目 的是让拉马兹听到。说完后津津有味地喝干了他那一大杯香槟酒。“不。在饭店的 酒吧。您愿意去餐厅就更好。”“您什么时候到酒吧?”“当您或您的朋友刚刚出 现在那里并要了‘香槟科卜勒’的时候。 没有什么误解吧?”“我们是英国人!”“您不怕吗?”“我想,同我打交道 的人是名副其实的绅士!” “谢谢您的信任。交换怎样进行?” “这不难。您瞧见我的皮包了吧?” 拉马兹看了看挂在椅背上的小皮包。 “是的。” “这是我在存衣处买的。尽量买同样的。我想,在酒吧间不难交换。” “清楚了!” “您刚才引用了一句不错的谚语,所以为防万一我们要采取我们的措施。规则 就是规则,干这种事就得这样,当然,我再说一遍,我毫不怀疑您的正派。” “懂了!”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 “等等,服务员来了。”拉马兹说罢气鼓鼓地转身冲两个同伴说:“你们俩可 说话呀,吃菜、举杯呀!怎么像两尊雕像似的一边不动!” 服务员把大家的盘子换下去,给每人放了一份上等牛排。 “再拿三瓶酒来。”拉马兹把手伸进衣袋,掏出钱,递给服务员一张十卢布钞 票。“交给乐队,让他们奏一首法国曲子。” 服务员走了。 “请讲!”拉马兹拿起刀叉,用英语说。 “我希望一切都能干净利落。” “如果我们不来,您就一切都明白了,但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即使我们失败 了,您也不会受到牵连。” “我们尊重绅士的诺言。祝您成功。民族饭店见!”英国人举起大杯香槟,一 饮而尽。 “预祝成功!”拉马兹跟同桌人碰杯后,也干了杯。 乐队奏起一首法国曲子。台上出现一个身穿长裙的女歌手。 拉马兹装出一副专心欣赏音乐的样子。他背向英国人,用手托着头,闭上眼睛。 乐队奏出最后儿个合弦。吹萨克管的乐手面向拉马兹,轻轻冲他点点头。 拉马兹安详地轻轻鼓了几下掌,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瞟了瞟邻桌——英国人 已经不见了。 “噢!”他发出一声赞叹。“你们看见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吗?” “我觉察到了,但没有转身看!”罗曼回答说。 罗曼被拉马兹迷住了。他眼也不眨地欣赏着拉马兹,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说的 每一句话。 拉马兹对罗曼却不感兴趣。他想打掉索索的高傲劲儿,让他永远老老实实。 “你怎么不说话?”索索没好气地问。 “我不说话?”拉马兹高声大笑,冲他的脸喷了一口香烟。 “你们是怎么谈的?” “索索,该学点英语才是。瞧,罗曼就完全听懂了我们所说的话。” 索索被气得鼓起了两腮。 “消消气吧,一切顺利!”拉马兹让发火的同伴放心。“现在咱们谈谈正事吧。 我们跟英国人换个皮包,事就办成了!他得纯利10 万美元,很可能还要多些。可 我们拿这些美元怎么办?我从来没跟外币打过交道。” “我用十天时间就能把我们的美元变成30 万卢布。” “少了点!”这次拉马兹把香烟的烟雾喷在了罗曼脸上。 “可以换40 万,不过得多等些日子。日子越长,危险越大。必须尽快把外币 脱手。我认识一个人,他立刻可以把我们的外币拿去。” “好极了,我赞成!钱怎么分法?” “罗曼因牵线有功多拿一万。” “绅士们,我不同意。” “为什么?”罗曼表示惊讶。 “说话得算数,是我答应罗曼的!”索索挑衅地厉声说。 “罗曼找我们是因为这次行动他一个人干不了。是这样吧,罗曼先生?” “是这样。”罗曼不否认。 “这么复杂的买卖一个人玩不转。” “问题不在人多少。哪儿都能找到人,但会把买卖给你搞糟。我不是吹,也不 求感谢。没有我,你们什么也干不成。因此我才应当多分一万。剩下的三人平分。 如果索索因自己食言而良心不安,他可以从自己那一份里拿出一万给罗曼。我要求 我应得的一份。你们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不同意,我就退出。莉娅爱上我了, 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说的不对!”索索火冒三丈,差一点没有打碎酒杯。 “要保护神经,年轻人!”拉马兹声音不大,却极为严厉。 “我同意!”罗曼突然宣布。他显然害怕争吵会发展成冲突。“这个建议是对 的。如果行动顺利,那是拉马兹的功劳。我同意。 一方归您,其余的三人平分。衷心请求你们,别吵了。我去买皮包。” 拉马兹瞟了一眼索索。索索脸色阴沉。他倒不是为这一万美元心情沮丧,而是 他现在已确信拉马兹在夺他的权。 “别那么没精打采的,索索。”拉马兹非常理解他。“你还是可以当头头。‘ 特拉法尔加’是我的最后一次行动。跟科学们勾心斗角就够我心烦的了。在那个世 界同样得用战斗夺取胜利。” 索素见拉马兹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很是不悦。但他不作声,决定保持沉默。此 时罗曼回来了。 “绅士们,请允许我认为你们的沉默是同意的表示。”拉马兹说,一面观看罗 曼椅背上挂的皮包。“现在我们来商定几个细节。计划稍微有点改变。 我已说服莉娅,不去机场为她送行,因为害怕那个落入情网的女人会大哭起来, 而伏努科沃机场格鲁吉亚人多得很,有朋友,有熟人。所以你们要记住: 清晨我要去看她。11 点罗曼到布达佩斯饭店去接我。11 点半以前我们到达 老物理学家家里,将近12 点时回到饭店。莉娅将坐在手提箱上等我们。罗曼,尽 管你在莫斯科住了20 年,俄语讲得呱呱叫,也绝对不许开口。只要有一句话带格 鲁吉亚口音,我们的买卖就会完蛋。你的‘伏尔加’是科学院领导为我安排的专用 车,你留在汽车里,我跟老头子去见莉娅。感人的告别和莉娅的上车加起来要用一 个小时。出租汽车驶出视野,我和瓦尔拉姆就坐进你的汽车。剩下的事就按原计划 办了。” “要能不流血就好了!” “假使能那样,你就不会叫我们了,”拉马兹冷冷一笑。“除掉老头子要不留 痕迹。人们在河里我到他以后,许多推测当中占压倒优势的应当是: 衰弱的孤独老人是投河自尽,因此,进入住宅后,我们什么也不要碰,只把邮 票拿走。” “你说得对!”索索承认。“但有一个问题还不清楚,只有一个问题。 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他有一张‘特拉法尔加’。发现邮票不在活面写字台里,他 们会想到老人是被害死的。” “他们知道瓦尔拉姆有一张‘特拉法尔加’,却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处理了这张 价值极高的稀有邮票。可能卖了。也可能送给谁了。住宅里一切如旧,老人一生中 收集的上千种邮票也都在。 邮票被盗的假设自然会被排除。” “莉娅呢?莉娅还在嘛,是她领你到老人家作客,跟你一起看见‘特拉法尔加 ’放在孔雀石匣子里的。把莉娅怎么办?”索炒豆般说出这一串话,满以为这次可 找到了无可辩驳的理由,可以把拉马兹逼进死胡同了。 拉马兹却讥诮地嘿嘿一笑。 “我直截了当跟你们说吧,你们是胆怯了。千真万确,先生们,你们别闪烁其 词。假如这样,干脆别再谈什么‘特拉法尔加’,咱们备奔前程算了。” “你非常清楚我不是胆小鬼!谨慎不等于胆小!”索索急了。“你十分清楚, 我喜欢对行动方案作彻底研究,搞透一切最微小的细节。” “我知道你索索是位英雄,但同时又是个心理学的门外汉。” 拉马兹知道,他的话深深刺痛了索索。 “你要拿出证据!” “我尽力而为,亲爱的索索,尽力而为。不知为什么,今天我特别喜欢谚语。 你听说过吧:尝试是成功的一半。我相信莉娅一个字也不会说。原因如下:第一, 她不会想到‘特拉法尔加’是我偷走的。即使她猜到了,难道这位驯火女郎会说出 自己的秘密吗?她肯定宁愿事情尽快了结。让我们为女人,为莉娅干杯!” 拉马兹又贪婪地喝了一杯。第二瓶酒也差不多喝干了。素索和罗曼连半瓶也没 有喝到。拉马兹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人们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突然自嘲地一笑,垂下了头。 “你笑什么?”索索问他。 “我在多么轻松地谈论杀人啊!” “得了,拉马兹,你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呢!记得在军队时的事吧?那是1942 年,我们捉住一个叛徒。” “谁,捉住了谁?”罗曼问。 “背叛祖国的人。我当时是上士。军官命令我枪毙他。我脸都白了,两条腿像 踩在棉花上,全身抖个不停。我把他带到树前,端起自动步枪,可就是不敢扣扳机。 脸上的汗刷刷地流。突然一声枪响,把我耳朵都震聋了,魂都吓飞了。叛徒应声倒 下。我回头一看。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可怜我,帮了我一把。那时我哪能想到……” 笑声打断了拉马兹的叙述,他抬头一看——罗曼在哈哈笑,差些从椅子上跌倒。 “你真会演戏,拉马兹!” 拉马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失口了,于是也大笑起来。只索索没有笑。 藏在内心深处的疑惑像一头被关在暗处再也不能忍受的犍牛挣脱了出来。他又 在细心观察拉马兹,毫无表情的脸活像一只绘制拙劣的面具。 莉娅看了看表。离出发去机场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左右。她坐下来,取出香烟。 一股痛心的惆怅攫住了她。昨天夜里她曾想,对已发生的事她并不觉得遗憾,然而 天一亮,一切都变了。 但愿能有所挽回! 11 点整响起了拉马兹的敲门声。 莉娅看看表,伤心地说: “进来吧!” 拉马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他手里举着三枝包着玻璃纸的白色石竹花。 一只小巧玲玫的手提箱和一只手提包在桌上放着。拉马兹把花放在桌上,走近 莉娅,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弯腰吻她,但她那双山猫般愤怒的眼睛制止了他。 “你怎么啦,莉娅?”拉马兹后退了一步。 不难猜到,一夜之间年轻女人的内心深处发生了某种明显的变化。 “诺达尔,”莉娅沉吟片刻后说,“我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莉娅!” “求求你,别打断我。” 年轻女人面颊上淌着眼泪。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抱怨你,也不责备你。都是我自己不 对。” 莉娅拭去泪水,更为坚定地说: “我依然……我……我从心底愿意相信你,诺达尔!现在我们下楼吧!” “莉娅!” “求求你,不要多说了!爷爷来了吗?” “来了,在楼下等我们。” “他不来就好了!”莉娅叹了口气,拿起手提包,朝门口走去。 “我本不想带他来,我费尽口舌劝他,可他反反复复一句话,非送你不可,只 好尊重老人家的心愿。” 莉娅只朝石竹花瞟了一眼,并没有去拿,而把它们留在了饭店的房间里。 她似乎在回避她既不愿回忆,但又无法忘掉的那些日子。 瓦尔拉姆正坐在前厅的圈椅上看报纸。 “爷爷,你好!”莉娅站在他面前。 “你已经下来了?”瓦尔拉姆异常轻快地站起身,把报纸折起来放在圈椅上, 温柔地用嘴唇吻吻伸过来的面颊。“出租汽车已经在等你了?” “等了十分钟了。” 是5 月一个无风多云的日子。云朵之间透出一轮金黄色的大太阳。 出租汽车司机以其职业的敏感猜到来人是他的主顾,便接过了拉马兹手中的提 箱。 三个人一起来到车旁,拉马兹打开后车门。 “再见,爷爷!” “再见,孙女!听话,要懂事!”瓦尔拉姆又温柔地吻吻她。 “别了,诺达尔!” “别了,莉娅!”拉马兹俯身对着她的耳朵说:“我希望你相信,我从来没有 像这五天这样幸福过。别了!” 司机以为三人都要去机场。他听到这位妇女要他开车,有些诧异,回头又问她 : “开车?” “开车,越快越好!” 汽车很快便消失不见了。瓦尔拉姆和拉马兹在车开动后还久久冲它挥动手臂。 “走了!”老物理学家突然叹息道。 “是的,走了,瓦尔拉姆先生!” “孤独这滋味真难受啊,年轻人!谁知道何时还会有亲戚从格鲁吉亚来看我啊! 跟邻居们我谈不来,多数朋友都死了,剩下的都老朽了。我跟他们差不多完全断了 联系。书籍和电视是我唯一的消遣。” “您没有家庭吗,瓦尔拉姆先生?” “有妻子,很早就死了。我们没生孩子。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走吧,我送您回家。我的汽车就在这里不远。” “走吧,年轻人!”瓦尔拉姆长叹一声。 几分钟后他们驶上了高尔基大街。 瓦尔拉姆陷入了沉思。车里一片寂静。 拉马兹几次看看他,又看看前座罗曼旁边那个枕头。 他把目光转向罗曼。罗曼坐在方向盘前,神情紧张,他的下巴在明显地颤动。 “这是怎么啦?”拉马兹想。“我为什么对自己不感到厌恶?” “我是谁?是拉马兹,是达维德,还是另外一个人?……” “是另外一个人……” “拉马兹!”罗曼小小翼翼地叫了一声。 拉马兹没有回答。他在全神贯注地观察一只香槟酒杯。头脑里在反覆放映一条 录像带。 眼前足有十次出现同样一个画面:一位仪表堂堂的高个子青年不慌不忙地走进 电梯,来到五层楼上。他在楼梯平台上点燃一支香烟,并把平台扫视一遍。那里空 无一人。深信附近没有一个活人之后,他镇静地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缓缓下到 四层,走到一个套间的门口,勉强看清了发黑的黄铜牌上的字迹:“瓦尔拉姆·吉 戈什维利”。他在楼梯扶手上掐灭香烟,细心把烟蒂藏入手提包,然后从衣袋里掏 出一串钥匙,小心地,非常小心地用戴手套的手打开一把锁,再打开一把锁。他再 次环视四周,不慌不忙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慢慢往下一按,无声地推开门,踮着 脚尖走进狭窄的前厅,小心翼翼地倒锁上门,揩掉脸上的汗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不过心还在咚咚跳动。房间里十分昏暗,没有开灯。定下心后,他立刻站起来,蹑 手蹑脚地潜入书房,径直朝活面写字台走去——不需要开手电,街灯把屋里照得很 亮。 他极其小心地掀开桌面。心脏又发疯似的怦怦跳起来。他清楚地记得,绿色孔 雀石小匣就在这个活面写字台里,不过他仍然担心,怕万一老头子把它臧在了别处, 或者干脆拿走了。 小匣子就在原处。他定下心来,轻轻地捧起小匣子,关上写字台盖,踮起脚快 步走进洗澡间,打开电灯,关上门,掀开小匣盖子。 现在他完全放心了。整整齐齐包在玻璃纸里的“特拉法尔加”仿佛是一只灯光 下的小动物。 他走出洗澡间,关掉电灯,把小匣子放在手提包里,朝门口走去。 外面没有动静。如果有人走进单元门,罗曼便会爬上楼梯,咳嗽一声,让他迟 些走出套间。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楼梯上空无一人。他迅速溜出来,无声地关上门——门 锁自动锁上了。现在可以走下楼或上电梯了。不过,既然没有人,他便锁了第二道 锁,然后走向电梯。 “拉马兹,今天别喝了。明天凌晨我们就飞往第比利斯。” “送来了多少?”拉马兹突然问,两眼死死盯着索索。 “你要多少,就送来了多少。” 拉马兹讥讽地嘿嘿一笑。 “咱们上楼回房间去吧。把一万元拿回去。我是开玩笑。钱咱们还是平分。” “你是应该多拿嘛!”罗曼不同意。 “钱咱们平分!”拉马兹口气坚决地又说了一遍。 他摇摇头——把录像带倒回去,重新细看最后一幕。 马特维耶夫院士说: “我相信,我们发现的这位天才,坐在这里的拉马兹·科林捷利,定会将他的 同胞达维德院士的伟大创举继承下来。起立,朋友们,让我们静默一分钟来纪念我 们亲爱的达维德院士!” -------- 泉石书库